“你想要的太多,自然难以甘心。”老太太的声音再度响起,反激起了王夫人的好胜之心。王夫人踅身驳斥道:“那您呢?您难道不也一样吗?您的女儿,您的嫡亲孙女,您的外孙女,她们不都成为了您的棋子?”
老太太只站在阴影处,并未回答。
王夫人继而冷笑道:“我是有过错,但您才是贾家败亡的罪魁祸首!”
“还有你们!”王夫人戟指向金钏等侍妾,怒不可遏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你们自个儿做了什么事自己最清楚,尤其是你,金钏!我待你不薄,可你又是如何待我的?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是为不忠;自个儿投井自戕,罔顾天伦,是为不孝,视尔等这般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何颜面站在我跟前狺狺狂吠!”
“那攸儿呢?”王子腾发问道。
“兄长!”王夫人脸色一白。
“你为何要乱他的心?这难道不是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我”
“为什么?”王子腾向前逼近一步。
“我是为了我的女儿!”
“她不是你的女儿,一个贱婢所生,也配正位?”王子腾阴恻恻的说道:“我王氏一门自立族起,便是定了嫡庶尊卑的规矩。”
王夫人牙关一咬,恨声道:“兄长既说到嫡庶尊卑的规矩,那您当年所娶缮国公府石家的女子是嫡是庶?您还不是为她挣了诰命,又许了她正位?既然她可以,那探丫头又为何不可?至于规矩,终究是约束下人的枷锁罢了!”
“”
“我周旋于贾王两门,更周旋于你们二位,同时也是希望宝玉和攸哥儿两人能齐心协力,而非如今这般反目成仇,背道而驰。而究其因果,皆因林氏。我倒想问问两位,这就是你们所愿意看到的吗?”王夫人怒目而视,咄咄逼问,最后化作凄然一笑,“也对,你们都死了!将这身后事皆托给了我,既如此,那便做不得我的主!”
“歘!”“歘!”“歘!”
身周再无光亮,那些鬼影也全都消失不见。
“娘!”
“宝玉?!”王夫人骇然,急忙四下寻找,除却一片漆黑外不见宝玉身影,当即张口欲呼,但猛然发觉已开不了口,就连身形也动不了。
“贾王氏!”不知何时,面前蓦然出现两道虚影,一黑一白,手中拿着枷锁和铁链以及捉拿的,“你阳寿已尽,随我们走吧。”
半夜,飘起了雨。
及至第二天早晨,雨还没有住的意思,但相比于半夜,却是小了不少。
均匀的像从箩筛中过得细雨,雾一般的在空中荡来荡去,把天,地,房屋街衢和行人都影影绰绰的笼罩起来。满街的潦水被冰冷刺骨的寒风吹掠而过,泛起粼粼细波,上面还缀着密密麻麻的雨花。
“啪!”
硕大的车轮自潦水中快速淌过,溅起的泥水也扑打在一旁的矮墙根处,紧随在畔的是十数匹快马。
马车车厢内仅探春,翠墨,小红主仆三人,她们正由宁忌带领的扈从家丁护送往岳神庙。至于王攸则是再次入了宫,一来身为人臣,须得为大行皇帝守孝一个月,二来更是为了在日后的朝争中寻找保住王氏一门的机缘。
贾家谋逆一案牵连甚广,若以诛灭九族论,四大家族将无一幸免。一旦忠顺王爷临时反悔,仅凭自己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有贾家之事在前,恐怕满朝公卿也将无一人站出来为自己去得罪一位摄政的王爷。
除此事之外,还有一事时常令王攸困扰忧心。
那便是金陵。
尽管王子腾借刀杀人剪除掉了王氏一门中的毒瘤,可剩下的那拨人对他王攸是个什么态度很难说。
在朝为官,虽不至于权倾朝野,弹压百官,但保全自身安危还是极为重要的,这其中关键便是家族底蕴。
只如今这个形势,远水难救近火。
又说探春主仆一行人来到岳神庙,将早已备好的食物和用来御寒的衣服分发给被关押的贾家众人。
“你叫小红?”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衙差趁着空挡来到小红身后,问道。
小红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生了歹意,急忙要跑。
“你不要跑,我是受芸二爷之托来找你的。”衙差急忙辩解道,“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父母现住在城东的紫檀堡,等城门解禁了,记得去寻。”
“你认得他?”小红心直口快。
“嘿。”衙差一乐,“还真给芸二爷说中了,他说你听了我说的话必然不信,果真如此。给,这样总信了吧。”说罢,便从袖中掏将出一块旧手帕。见到这手帕的瞬间,小红的眼泪也立时滚落下来,这块帕子正是那年在大观园里丢的那块,后来被贾芸拾到,他要还,可她却没收,没想到他还记得。
另一边,探春在与王熙凤交谈过后,去了生母赵姨娘处。
其时赵姨娘哆嗦着身子蜷在墙角,将头埋在手臂内。
“姨娘。”探春近前唤了一声,惊得赵姨娘以为是抓她审讯的人,一把将探春推倒,连滚带爬的又躲到另一处墙角,大声叱道:“你不要过来!”
探春见赵姨娘这般,又道是:“娘,是我,我是探春呀。”
“探春?”赵姨娘先是一怔,然后面露喜色道:“哈哈哈,女儿,我的女儿。”说完,便冲上前抱住探春,“太好了,太太死了,以后这个家就是我做主了。对了,是不是姑爷让你来救我们娘俩出去。”
“娘,你”探春被赵姨娘的胡言乱语惊得又急又气,可看着赵姨娘那希冀的眼神以及凄惨的模样,昨日大义灭亲的话此刻却是开不了口。
探春缓缓的摇了摇头。
出乎意料的是,赵姨娘神色泰然,只见她死死的盯着探春,没头没尾的说道:“我和太太明里暗里斗了二十年,从未屈服,可直至今日,我才算彻底服了她。我没想到在她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竟然不是她的宝玉,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