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程木滨并没有惊动胡厂长。胡厂长从青岛的外资公司带来了六个人,六个车间有四个车间主任是他的人,还有俩负责调度和统计。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胡厂长,那些人即使没有和胡厂长搅在一起违纪,也有可能因为失去了靠山一窝蜂地离职而去,从而造成生产系统的管理紊乱。除名表面处理车间的主任,恐怕也是打草惊蛇了。
年后开工,程木滨早早安排了老员工赵副厂长和人力资源部尽快地储备生产干部,有备而无患。老赵一肚子怨气,心里埋怨老板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季中正走了把自己拉出来顶着,请来了外资企业的生产厂长又把自己晾一边,胡厂长出了问题又想起了自己。不过怨归怨,老赵还是很满意公司和不错的待遇,自认是方程厂一条忠诚的狗,哪里牵哪里走。
二零零三年销售额两亿一千万,创业十年以来第一次出现了负增长。是因为“非典”,因为各地的“限安令”,还是管理水平,或者是我个人造化就这么大?程木滨想不明白,脑袋早被胡厂长的事搅成了一团糊糊儿。
赵副厂长递给了程木滨一封离职员工的信。先前递给老板,有嫉妒和歪曲外聘高管之嫌。现在递来,算是如实反映情况。离职员工信中写道:
“我是被辞退的保温车间的一名员工。这次我们十九人得知被辞退的消息后,心乱如麻。当一个姐妹获知被裁掉可以回家的时候,他对主任说,让我把最后的工作全部做完,再让我走行吗?这么好的员工,在最后时刻想的不是个人的命运,而是自己应承担的工作责任。老板,你认为这样的员工应该被裁掉吗?
公司给了我们养家糊口的饭碗,我们怎么会舍得离开?只是这次裁员另人费解的是,为什么裁下来的是我们这些干活儿好又听话的技工?这些人里有方程厂最好的发泡枪手,也有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劳模,而那些干活儿偷奸耍滑,常跑进更衣室吸烟的调皮倒蛋却全都留了下来。我们很疑惑很茫然,当然也很失望很伤感。
后来我们明白了。车间主任留下的是他得罪不起敢和他玩儿命的,或者是经常一起吃吃喝喝的人。裁掉的是老实巴交的,或是有工作能力会对他的主管职位有威胁的人。
我们十九个人离开了,我们要快点找到新的东家养家。我们会把曾经美好的方程精神带走,也会为方程辉煌的明天默默祝福。希望公司能净化干部队伍,不要让留下来的人再伤心”。
“妈的”,程木滨拍了一下身边的电暖器,却被烫得缩回了手。
窗外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他干脆打开窗子,呼呼的寒风立即带着冰冷的空气涌进屋来。程木滨脑袋里没啥管理理论,总懂得水以载舟水以覆舟,懂得员工的热情是最为宝贵的。
他要亲自了解裁员和生产部门的问题,打内线电话让本土的两个车间主任晚上来办公室。晚上人少眼不杂,也不耽误车间主任白天的工作。拔出萝卜带出泥,带出的泥一大片,带出的问题一大堆。从两个车间主任那里,程木滨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
被裁掉的员工中新员工也有一部分。他们有的是三四月份提前从学校出来工作的学生,满怀热情地来到高速发展的新能源企业,本来想好好地大干一场,宿舍里刚买了煤气灶就接到了下岗通知。他们感觉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感觉就像一批廉价的劳动力,生产忙的时候来了,不忙的时候就被辇了,召之即来挥之即走。虽然表面上也进行了技术和理论的考核,但新员工刚来了两三个月,明摆着考不过老员工。公道自在人心,面对裁员的不公,也有留下来的个别员工不再留恋工厂,要来辞职表辞职而去。
程木滨清楚,即使留下来的,难保不会因为工厂的无情而终日惶惶;难保不是因迫于家庭生计而在这里干一天说一天;难保不会骑驴找驴,说不上哪一天找好了新工作就挥手再见。
裁员的问题不光暴露了主管胡厂长的胡为,也暴露了自己的失误。去年春天为了适应产量增长,安排人力资源部门大规模的招人,没有想到设备更新带来用人减少。因此也就造成了五月份总部的员工还风风火火地到一线支援生产,到了七月份就出现了大面积裁员。
如果说大规模招聘生产员工是自己的失误,那么引进高管胡厂长就是自己严重的错误。求才心切,没想到招来这么一个不合格的没责任心没能力的“废品”。
胡厂长为了产量,怂恿生产员工和质检部的人作对。据质检部报来的数据看,去年一个季度生产厂废掉的发泡材料高达两千六百多千克,废桶率达到了千分之七点九,比规定中的千分之三多了一半还多。还有他带来的一个车间主任不懂工艺盲目指挥,造成了两个化学药品槽里的药品全部报废,价值十多万。问题被胡厂长压下,采购部的人竟全然不知。
夜里,程木滨让司机把自己送到铁佛村自家的自留地头,让司机开车回家不用管他。司机怪怪的目光看着老板,不敢多问,转身开车走掉了。
他迈步走进了地里,前边,埋着三十二年前去世的父亲程耀庭。别家的地里是绿悠悠的麦苗儿,他的地里什么也没有。在立有石碑的坟头前,程木滨跪了下来:爸爸,儿子有了亿万资产,儿子成了铁佛城的大老板。爸爸在天有知,咱们家门庭有光了。
地上铺着一层薄雪,月光如水。程木滨坐在田垄上,看着孤零零的坟茔发呆。一只灰兔在不远处跑过,“咚”地一声枪响兔子被打中,一只黑狗不知从哪儿窜过来,叼起灰兔飞奔而去。
生产部和营销部是对儿冤家。这次生产部有问题,营销部都没有来得及幸灾乐祸,自己的问题就被经销商告到了老板那里。宁夏、内蒙古和甘肃市场出现了大量的热水机水箱抽瘪和水嘴漏水问题,各地代理商找售后部、营销部和研发部的主管,固定电话打不进去,主管的个人电话又都怕打扰没人愿意公开。收到三省代理商的联名告状信,程木滨又气晕了头。葫芦没摁下又起来个瓢,全公司没有一处省心。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程木滨一反常态,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上班也不办公,办公桌上的件,秘分门别类地堆了好几堆,拿起件没有半分钟就扔掉,根本没心去看,只在办公室里转圈圈儿。内部外部求见的,也一律不见。
其它部门让他去开会,要么不去,要么去了也不讲话。坐在坐位上没有三分钟,就要起来出门去走廊里溜达。溜达一会儿回来坐下,不一会儿又起身。屁股坐火堆上一样坐不住,如此反复,让员工们好生奇怪。
中午,虹叶拿着饭盒来哥哥办公室午餐。听到屋内“怦怦”的声音,呼来秘打开反琐的门,发现了正用头撞墙的哥哥。虹叶问他干什么?程木滨说头疼,头撞撞墙会轻省一点。
在迈进亿万资产门槛的时候,程木滨抑郁了。
在虹叶和赵副厂长的协助下,程木滨咬着牙忍耐着焦躁,终于处理完了生产部的事。胡厂长被除名加处罚,他带来的几名车间主任有的被劝退,有的被罚款。重新换上了老赵的储备干部,又请回了不少被无理裁掉的老员工,生产上才慢慢地恢复了元气,拢回了人心。
郜风茹爱听歌,想起去年春天抑郁而去的香港乐坛天王张国荣,心里暗自害怕。偷偷地去三十里地外找卦师汤先生。汤先生说你们家是大人物,我道行浅看不透,还是早去医院吧。
瞒着公司里所有人,虹叶和郜风茹带着程木滨到北京,去看最好的医生。
医院里,郜风茹虹叶倒班儿陪伴形影不离,唯恐程木滨有什么闪失。半个多月后,程木滨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脱胎换骨般,人瘦了一大圈儿,而精神却好了起来。
乘虹叶和郜风茹不备,程木滨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开机没十分钟,焦冬余副总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焦告知老板,三四五月份大旺季的销量不如人意,除了我们自身问题外,市场不成熟缺少品牌集中度,也是客观原因。建议再做一个品牌,有可能会多占一份市场而增加销售总量。程木滨回应道一个新品牌没知名度没竞争力,创起来也难啊。不过,双品牌战略是一个不错的发展策略。
挂掉焦冬余的电话,见有岳勇副市长的未接电话,程木滨沉思了一会儿打过去。
岳勇说你不是说过办公楼面积不够用吗?烂尾多年的“亚细亚”大楼你有没有兴趣接手买过来?程木滨说倒是很想买,就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岳勇让他有时间去面谈。
放下电话,程木滨要求出院回家。挨不过哥哥的一再坚持,虹叶只好去请示主治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