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万里彤云作,
迤逦祥光遍斋阁。
未教柳絮舞千球,
先使梅花开数萼。
入帘有韵自飕飕,
点水无声空漠漠。
夜来阁向古松梢,
向晓朔风吹不落。
这是题雪的诗歌,那雪下相似三件物事:似盐,似柳絮,似梨花。
为什么雪当作似盐?谢灵运曾有一句诗咏雪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苏东坡先生有一词,名《江神子》:黄昏犹自雨纤纤,晓开帘,玉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独坐闲吟谁伴我?呵冻手,捻衰髯。使君留客醉恹恹,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古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
这雪又怎似柳絮呢?谢道韫曾有一句咏雪道:“未若柳絮因风起。”黄鲁直有一词,名《踏莎行》:堆积琼花,铺陈柳絮,晓来已没行人路。长空犹未绽彤云,飘尚逐回风舞。对景衔杯,迎风索句,回头却笑无言语。为何终日未成吟?前山尚有青青处
那又怎见得雪似梨花?李易安夫人曾道:“行人舞袖拂梨花。”晁叔用有一词,名《临江仙》:万里彤云密布,长空琼色交加。飞如柳絮落泥沙。前村归去路,舞袖拂梨花。此际堪描何处景?江湖小艇渔家。旋斟香酝过年华。披乘远兴,顶笠过溪沙。
雪似三件物事,又有三个神人掌管。那三个神人?姑射真人、周琼姬、董双成。周琼姬掌管芙蓉城;董双成掌管贮雪琉璃净瓶,瓶内盛着数片雪;每遇彤云密布,姑射真人用黄金箸敲出一片雪来,下一尺瑞雪。
当日紫府真人安排筵会,请姑射真人、董双成,饮得都醉。把金箸敲着琉璃净瓶,待要唱只曲儿。错敲破了琉璃净瓶,倾出雪来,当年便好大雪。曾有只曲儿,名做《忆瑶姬》:姑射真人宴紫府,双成击破琼苞。零珠碎玉,被蕊宫仙子,撒向空抛。乾坤皓彩中宵,海月流光色共交。向晓来、银压琅,数枝斜坠玉鞭梢。荆山隈,碧水曲,际晚飞禽,冒寒归去无巢。檐前为爱成簪箸,不许儿童使杖敲。待效他、当日袁安谢女,才词咏嘲。
姑射真人是掌雪之神。又有雪之精,是一匹白骡子,身上抖下一根毛,下一丈雪,却有个神仙是洪崖先生管着,用葫芦儿盛着白骡子。赴罢紫府真人会,饮得酒醉,把葫芦塞得不牢,走了白骡子,却在番人界里退毛。洪崖先生因走了白骡子,下了一阵大雪。
且说一个官人,因雪中走了一匹白马,变成一件蹊跷神仙的事,举家白日上升,至今古迹尚存。
萧梁武帝普通六年冬十二月,有个谏议大夫姓韦名恕,因谏萧梁武帝奉持释教得罪,贬在滋生驷马监做判院。这官人:中心正直,秉气刚强。有回天转日之言,怀逐佞去邪之见。
这韦官人受得溢生驷马监判院,这座监在真州六合县界上。萧梁武帝有一匹白马,名作“照殿玉狮子”:蹄如玉削,体若琼妆。荡胸一片粉铺成,摆尾万条银缕散。能驰能载,走得千里程途;不喘不嘶,跳过三重阔涧。浑似狻猊生世上,恰如白泽下人间。
这匹白马,因为萧梁武帝追赶达摩禅师,到今时长芦界上有失,罚下在滋生驷马监,教牧养之。
当日大雪下,早晨起来,只见押槽来禀覆韦谏议道:“有件祸事,昨夜就槽头不见了那照殿玉狮子。”吓得韦谏议慌忙叫将一监养马人来,却是如何计结?就中一个押槽出来道:“这匹马容易寻。只看他雪中脚迹,便知着落。”韦谏议道:“说得是。”即时差人随着押槽,寻马脚迹。迤逦间行了数里田地,雪中见一座花园,但见:粉妆台榭,琼锁亭轩。两边斜压玉栏杆,一径平钩银绶带。太湖石陷,恍疑盐虎深埋;松柏枝盘,好似玉龙高耸。径里草枯难辨色,亭前梅绽只闻香。
却是一座篱园。押槽看着众人道:“这匹马在这庄里。”即时敲庄门,见一个老儿出来。押槽相揖道:“借问则个,昨夜雪中滋生驷马监里,走了一匹白马。这匹白马是梁皇帝骑的御马,名唤做‘照殿玉狮子’。看这脚迹时,却正跳入篱园内来。
老丈若还收得之时,却教谏议自备钱酒相谢。”老儿听得道:“不妨,马在家里。众人且坐,老夫请你们食件物事了去。”
众人坐定,只见大伯子去到篱园根中,去那雪里面,用手取出一个甜瓜来。看这瓜时,真个是:绿叶和根嫩,黄花向顶开。香从辛里得,甜向苦中来。
那甜瓜藤蔓枝叶都在上面。
众人心中道:“莫是大伯子收下的?”看那瓜颜色又新鲜。大伯取一把刀儿,削了瓜皮,打开瓜顶,一阵异气喷人。请众人吃了一个瓜,又再去雪中取出三个瓜来,道:“你们做老拙传话谏议,道张公教送这瓜来。”
众人接了甜瓜。
大伯从篱园后地,牵出这匹白马来,还了押槽。押槽拢了马儿。谢了公公,众人都回滋生驷马监。见韦谏议,道:“可煞作怪!大雪中如何种得这甜瓜?”即时请出恭人来,和这十八岁的小娘子都出来,打开这瓜,合家大小都食了。恭人道:“却罪过这老儿,与我收得马,又送瓜来,着个甚道理谢他?”
捻指过了两月,至次年春半,景色清明。恭人道:“今日天色晴和,好去谢那送瓜的张公,谢他收得马。”谏议即时教安排酒樽食垒,暖汤撩锅,办几件食次。叫出十八岁女儿来,道:“我今日去谢张公,一就带你母子去游玩闲走则个。”谏议乘着马,随两乘轿子,来到张公门前,使人请出张公来。大伯连忙出来唱喏。恭人道:“前日相劳你收下马,今日谏议置酒,特来相谢。”就草堂上铺陈酒器,摆列杯盘,请张公同坐。
大伯再三推辞,掇条凳子,横头坐地。
酒至三杯,众人稍微有醉意了,恭人起身问张公道:“公公贵寿呀?”大伯慌忙答应言道:“老拙年已八十岁。”恭人又问:“公公几口?”大伯道:“不幸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