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世俗正常的礼仪规矩来说,自端木朔风以雷霆之势横扫了一切国内的竞争者,逼宫上位,在卫国正式登基,昭告天下之后,作为他亲妹妹的端木南漓,那便应该算是他们大卫国的长公主了,而这一年,她才不过刚满十七岁罢了。
远在人族灵智初开,刚刚才形成了部落这个概念的上古时代,便已经有典籍明确地记载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
这详细记载的,便是一个女子的一生中,在人生的每个阶段,身体变化的具体情况。
女子十三,民间多以“豆蔻”二字作为代称,这是以豆蔻花的形状做了一个非常贴切的比喻,所谓豆蔻之花,张而不显,丽而不惊,恰恰就是对一位懵懂少女那种娇羞又夺艳的状态下最好的写照。
但凡花朵,最好,亦是其最美的时候,就是那种将开未开,含苞待放的时刻,以花比人,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也正是在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
而但凡女子到了十五岁,便会被称之为“及笄”之年,所谓及笄,正是在形容女子婚后束上头发,插上簪子的模样,故而民间女子,多会在二七之年左右完婚,这都是因为女子二七,便可有子,一般富家豪族为自家少爷收着的童养媳,也都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允许行云雨之事,过早,则伤身。
故而像端木南漓这样的年纪,却还未完婚,甚至都没有正式定下婚约的女子,在沧海界人族社会中,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不过到底因为她是卫国皇室族裔,只要她自己愿意,其实并不愁嫁,甚至可以说如果她今天放出声,明天来上门提亲的人,非得将整个宫门都堵上不可。
可她若是不愿意,因为有端木朔风这个大哥还在的原因,也没人敢来逼她一句,并且绝不会有那种心怀叵测,既见不得这未嫁的少女姿容比自己好看,又得到了他人暗中授意的恶毒妇人来当着她的面嚼舌根。
卫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年岁差了自己不少的亲妹妹,就是端木朔风的真正逆鳞,你若为了利益去算计他端木朔风,其实他也未必会如何,最起码绝不会当时就报复你,可一旦若是牵扯到了这位亲妹妹,他是绝不会吝惜杀人的,早年京城有过一桩惨案,就是血淋淋的先例,若非如此,她也就没那个机会能与顾玄初遇了。
端木朔风自登基之后,没有沉浸在这种终于得偿所愿,登临帝位的喜悦之中太久,也没有在那种万人俯首,群臣叩拜的美妙氛围中沉迷,一直胸怀大志,有着自己人生理想的他,很快便带兵离开,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这场波及了整个南地的宏大战争,其实很难说身处其中,却又游离在外的端木南漓的心情是如何。
大哥对她,可以称得上是极好极好了,好到几乎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而且这完全是一种不求回报的溺爱,料想她一个女子生在帝王家,本该身不由己,作为政治的牺牲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那都是非常正常与合理的事。
甚至她自己都已经早早地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可在这种情况下,端木朔风完全不怕麻烦,将她从京城的漩涡之中给救了出来,把她带到了祁连城,自己的身边,虽然一直不让她离开这一亩三分地,虽然他也会将他自己所中意的,想作为她未来丈夫的男子派到她身边,让他们多接触,可只要端木南漓不肯,他绝不会强求。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生在帝王家的女人来说,能够拥有自由选择爱的权利,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福,哪怕野心勃勃如端木朔风,都没想过要用她的婚姻和幸福来充当自己的助力,换取一些人的帮助,这要是被历朝历代后宫的女子们给知道了,恐怕整个卫国京城都要被那种羡慕与嫉妒交杂的感情给淹没了。
端木南漓的母亲早早便因为病重而撒手人寰,而父亲对其也十分疏远,她自小其实都是靠端木朔风带大的,都说长兄如父,她对端木朔风这位亲大哥,那绝对是非常依恋的,虽然偶尔也会反感他对于自己的过分担心,但端木南漓她自己都明白,这绝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修都修不来的福分了。
而顾玄呢,那是她自打生下来到现在,这整整十七年以来,第一个在心里喜欢上的男子,也是世上第一个,除了她大哥以外,能够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个完整的形象,时常会想念到茶饭不思,甚至都让她敢于为了他而去做一些可能让自己亲哥哥都会不高兴的事的人。
而更让人怜爱和心疼的是,这世上的男人与女人,对于爱情的定义,或者说对于感情的需求程度,向来都是不同的。
对于人族绝大多数的男人们来说,对比江山与美人,前者好像总是显得更加重要,更加让人想要去得到,甚至有人会说出诸如“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温柔乡既是英雄冢”这样的混账话来,他们羞于沉溺在感情之中,患得患失,而沉溺温柔乡的人,也往往会被嘲笑为胸无大志。
似乎整个社会的基调,就是要求男人们更专注于事业,女人就好像是一个会随着他们地位的提升而自然出现的附属品,也不会被珍重,所以男人们的腻味感,来的往往会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快。
更可怕的是,如果一个男人能得到多个女人的陪伴,那就是名士风流,惹人羡慕,可女人如果有多个男人的陪伴,那就是不知廉耻,违背礼法的,殊不知,不想与人去分享感情,可是每个人生而俱来的本能呀,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
不同于男人的朝三暮四,难以专一,一个女人一旦喜欢上了一个人,那就是一生一世的,她可以为她抛弃一切,放下所有,卑微至极,不见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女人被负心汉骗得一无所有,却依然一往情深,无怨无悔,最多不过迁怒外人,却不会对那个他如何如何,事实上,除非是失望之极,不然一个女人是很难下定决心要离开一个男人的,尤其是自小就接受了三从四德这种思想熏陶的她们。
对于这份完全不由得她来控制的感情,她能说什么呢,又想什么呢,该恨吗,可到底是该恨对方不是卫国人,还是该恨自己不是凉国人呢,善良如她,是生不出这种极端想法的。
可命运就是这样的,它向来都没有什么慈悲可言,为一件事安排好了一个既定的结果,为一个人安排好了一个既定的人生,就绝不会在乎当事人的感受,好人其实未必有好报,坏人也未必会有恶报,这才是最正经的世界,无善恶之分,更无谓“公平”二字。
所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这个道理,这并非是天地不仁慈,而是只有这样,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慈,唯有不偏袒万物,对所有生灵都一视同仁,这才是天地的坦荡之心,才能算是真正的公平。
两国战事初开,他们一下子就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在那大势倾覆之下,已经无所谓立场可言,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她敢给顾玄写信,袒露心意,已经算是非常大胆的一种行为了。
只能说活泼开朗如她,单纯善良如她,向来都是非常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就正如当初她想方设法地都要离开祁连城这座桎梏一样,难道她就真的不知道外面有危险么,其实并不是,而是因为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罢了。
作为一个情窦初开,刚刚才遇见了自己确定会喜欢一生的人的少女,她是那么的勇敢,却又是那么的怯懦,爱情里最磨人的患得患失,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都已经那样大胆地向对方吐露了自己的爱意,其实是因为她打心底里觉得,双方是可能的,最起码,对方也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哪怕是见上一面,也够了,不是吗,她已经在信上说得清清楚楚了,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呢,可心上人却一直没有回信,这让苦苦等待的她,很快便失去了那份笃定的勇气。
时间啊,它是可以消磨一切的东西,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对于爱情的信心,其实少女也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勇敢,那么的百折不挠,这或许也是每个在爱情里先动了心的人的可怜模样。
不过这份来源于爱情所产生的希望,并未彻底地破灭,就在她几乎快要绝望了的时候,在前些日子,却突然等来了一封信,不是他的,而是远在京城,一个叫做谢实的人发来的,说是保证能让她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裴声南地的谢氏她是知道的,哪怕端木朔风从小对她保护的再好,可这些都是常识,况且这位一直要纠正他人,自己只是暂代的大司徒,与端木朔风私下的关系也算不错,不然他也不至于会被端木朔风给安排为镇守后方的大司徒,故而她与谢实,其实先前还是有过几面之缘,当然了,真正能让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甘愿抛下了一切,偷偷跑过来的,还是那份舍不得放手的绵绵爱意罢了。
只要事情还有一丁点的希望,那就该努力地去抓住,不是吗?
最起码少女对这份爱情是这样的态度,所以她不顾一切地来了,与谢实碰面之后,她就被其给安排在了这处偏僻的小院子里,谢实很是诚恳地告诉她,因为来得急,所以还要一些日子才行,她在这时候,也稍稍冷静了一些那种汹涌的感情,但明白自己现在已经算是落在了对方手上,况且一看四周的守卫就十分森严,也就直接绝了逃走的想法,只是在这些孤独寂寥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这里,看着花园里翠绿的藤蔓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今夜也不外如是,可等到还未回过神的她,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地转过头的时候,她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上的繁
星点点,若隐若现,地上的花园雾气弥漫,如梦似幻,她披着一件用来保暖,洁白如雪的斗篷,脖子上还围着一圈看着就暖和的银色貂皮,内里则是一件同样简约的白色衣衫,衬托得她整个人,就宛如是瑶台仙子驾临人间一般,冰肌玉骨,倾国倾城!
那副让顾玄在初见的时候便印象极深,英气十足的样子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副哀怨与惊喜交杂的样子,那原本还有些少女丰盈,极其可爱的脸颊,也已经在等待的日子里不可阻挡地消瘦了下来,却没能影响整张脸丝毫的美感,只不过是将那五分俏皮的稚气,化为了三分让人神往的仙界缥缈之气与两分让人怜爱的弱柳扶风之感而已,她依然是那个卫国第一美人。
一直在前面安静领路的谢实,这时候已经规规矩矩地悄悄转身离开了,把这一处小小的天地,单独留给了这两个久未见面的年轻人。
是过了几息之后,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一切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因为她看了星星太久所产生的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她马上便站起身来,一直睁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就好似生怕自己一眨眼,他便又不见了,她脸上的神情几度变幻,突然轻启朱唇,颤声问了两人相见的第一句话:“玄哥哥为何不回南漓的信呢?”
这一刻,不再是略显生疏的“恩公”,而是一声少女独有的“玄哥哥”。
顾玄默然无言,他站在原地,双手都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最近意气风发,威严无双的河东郡王,在这一刻,竟有一丝局促之感。
为什么不回信么?
可他能回信吗?
又该怎么回呢?
两人之间,因为彼此的出身不同,所以天然便已经有了一层无法改变的阻隔,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并不爱她,最起码没有那样压抑不住的,与少女一样匹配的汹涌爱意。
至于说双方之间有感情,那确实有,他并不想否认,可那并不算爱,至少不算深爱,基于这一点,他不觉得自己应该接受对方这份爱意,从而耽误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