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打坐时间,眼前干尸浮动,周天有些畏手畏脚的,不敢再深深入定。
师父自然不许,还第一次黑起脸来威逼利诱。
于是,子时一过,师父便在一旁看到周天飞腾起来,如羽毛般轻盈,如云端般曼妙,又如微风般徐徐,在夜空上徘徊。
如果在地面,周天此刻简直就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挨着街道,惶恐不安地一个一个门牌地找他的家。
但现在,周天却是漂浮在高高的夜空里——
上不去下不来,既害怕向下去望一个又一个连绵山头,又充满憧憬地向上仰望着清白的月亮,一时间,就像忽然失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重量,仿佛也同时失去了他原本拥有的主意。这,就是周天告诉师父的状态。
这种飞腾,师父曾在师父的师父那里听到过一些描述。
老百姓经常说一个人突然傻了,就会说到一个成语灵魂出窍。周天现在就是这样,身体还坐在原地,但意识却早已神游世界去了。
不过,周天还谈不上神游,他只是漂浮,在漂浮中举棋不定,瞻前而顾后。
回过神来,周天于是手脚麻痹,浑身大汗,像经过新生军训十公里越野跑,两眼反白,口不能言。
“怎么办?”周天清醒后,第一句话就这样问师父。
师父早收了自己的功,只是微微一笑答:
“不消害怕,这不是走火入魔,不过是到了一定阶段的自然反应。该怎样练,还怎样练就是。”
师父犹如父亲,又比父亲多了若干难以言传的东西,所以师父的话,周天深信不移,如奉科大教授之金科玉律,继续在科大校园打坐,吐纳。
不过,限于校规和作息时间,师父允许了周天的自作主张,将必须要有月光、雨露、草木的打坐场地,挪移到了人气混浊的学生公寓之中。
师父说,没办法改变世界时,那就顺从于世界吧,只要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就是了。
好在师父传的东西,也就这吐纳、守一四个字,既无深奥拗口的秘诀,也无威风凛凛的一招一式。
所以,周天每每在自己床上,等舍友们鼾声四起时,他悄然坐而起之如老僧般入定,不觉多了一丝感慨。
师父教的这些,内家功不像内家功,拳法不像拳法,到底是什么,师父从来不说一个字。
不过好处的确是尝到了不少——
比如上学时不断跳级,老师讲到一半就懂了后面。
比如脑子忽然不是一般地好用,围棋从一级一下子升到业余段。
比如军训时假模假样地跟着同学们大喘气,其实一点也不气喘吁吁。
但何事都讲一个师出有名吧。周天于是下定决心,到这个学期放假,回去必须要让师父说一说,他们这个东西,到底叫什么。
转眼间假期就到了。周天还未动身回深山小城,师父却到了。
接了师父,周天看看没有云泥相伴,于是就问,“师父,怎么就你一人,没云泥照顾,如何得了。”
师父虽然了得,但毕竟上了岁数。而且,说是了得,也只是暗暗猜测。
至于岁数,连云泥都不晓得师父到底有多少岁了。
平时云泥照顾师父吃喝,总见他吃稀不喜干,周天看了,到了大学听教授几堂课下来,于是有了理论。
师父鹤发童颜,看似七十恐怕九十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