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之的双眼之中,光芒闪闪,声音铿锵有力,直视陶渊明:“陶公,你说的那套离了豪强地主,没了世家子弟就无法治理的高论,还是收起来的好,我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没有这些人在捣乱,在拖后腿,如果我们不妥协,而是派兵下乡,谁捣乱就灭谁,你看看我们这些京八兄弟能不能治得好天下!”
陶渊明的山羊胡子在微微地发抖,咬着牙:“派兵弹压乡间,不从就屠戮,这样做,跟北方的胡虏那样的野蛮人有何区别?羯胡石虎就是这么干的,穷兵黩武,杀人如麻,把砍下的百姓首级挂满城墙以示威慑,可结果又如何?不过二十多年,他的国家就灭亡了,我们的祖先有古训,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你们真要这么搞,是要大晋灭亡吗?”
刘穆之不屑地摇了摇头:“我们和胡虏这样做的区别就在于,胡虏是为掠夺我们汉人百姓的财富,供其骄奢淫逸,而我们加点税赋,一是在百姓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二是此举是为了收复失地,恢复中原,只不过是因为有豪强地主们从中作梗,趁机收了几倍于朝廷税赋的钱粮,我们查办这些吸血鬼,是大快民心之举,把他们多收百姓的钱粮,还给百姓,又有谁会反对?”
陶渊明恨声道:“这些豪强地主,遍布天下,他们也是大晋的子民,从先秦春秋开始,他们就是控制着地方,农村,无论谁坐天下,都不得不依靠与跟他们合作而统治,即使是秦始皇一统宇内,也无法把秦军将士封到吴地来全面统治,刘穆之,你不要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北府军不过区区数万人而已,就算人人立功得爵,又怎么可能撑得起整个大晋的乡间?如果豪强地主,士族生们不愿意和朝廷合作,你还指望百姓们会乖乖地,自觉地交税?还指望谁会去收?”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从不会高估自己的实力,但也绝不会低估,秦始皇不在灭六国之后让将士们回乡为吏,是秦国灭亡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幻想着和六国旧贵族,小地主们合作能安定天下,秦国才会二世而亡,这世上想要当官为吏的人,不知凡几,就算是北方的胡虏,尤其是你说的石虎,凶残野蛮,但难道石赵政权就缺了人当官为吏?就没有人给石赵收税抽丁了?别说是粮赋和丁口,就连宫女,石虎都能一征就是几万人送到邺城,甚至不用石虎的羯胡军队去干这事,有的是汉人的豪强地主坞堡主们为他做事!”
“石赵的灭亡,在于他们石氏一族乃至羯胡贵族的贪婪与无知,在于他们为了这皇位而你争我夺,在内战中把军力耗尽,这和西朝的八王之乱是一样的。难道西朝的灭亡,也是当时的朝廷得罪了地方豪强们,是世家高门不和宗室王爷们合作了?陶公啊,你的这种狡辩,似是而非,要骗骗别人可以,但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陶渊明咬了咬牙:“世家高门和依附他们的豪强大族可是一个强大的整体联盟,在东晋已经成型百年以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要是想让他们彻底地屈伏,他们必然群起而反抗,最后起码是短期内,你是没有足够的人力军力还控制乡村,甚至会引发内战,庾公,你们家会这样乖乖地受制于人吗?”
庾悦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呃,这个嘛,我们肯定是要服从朝廷,听从皇帝和刘大帅的诏令,但是,但是这个诏令,也得考虑到我们的实际情况,就象那些个趁机加税,中饱私囊的地方庄头们,我们,我们还是会自己在家族内来清理,一旦是朝廷的兵马来清剿,那,那势必会激起民变,穆之兄啊,不是我有什么不臣之心,实在是,实在是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而我们这些世家的掌门,你也知道是几十年都没下乡了,全是靠底下的人在撑着,有的时候,我们也管不了他们啊。”
说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而且这些个事情,一向是以谢家马首是瞻的,谢夫人,王皇后她们自然是站在刘大帅,站在穆之兄这里,但其他人就未必了,就象你说的那些个加税的事,也是谢混,郗僧施他们这些人搞的,我们在建康的这些个掌门,也控制不住老家的事啊。穆之兄,我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会约束好下面的人,不过,朝廷这些年一直在打仗,这次要是平定了妖贼,还是歇息几年,休养生息的好,给将士们,给我们世家,给百姓们也都能喘口气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庾公倒是两边都不得罪,不过,我看你的举动,不象是要喘口气啊,朝廷没有加税征兵,你自己倒是在庾家各庄园再一次地聚众征粮了,这回又是凑了几千人马集结,准备来个二次西征,你就不怕,有人会象上次孙泰被灭一样,也举报你一个图谋不轨吗?”
庾悦哈哈一笑:“当着穆之兄我也不瞒着你了,没错,我是再次征丁收粮,组军勤王了,但我这回可没加税赋,也是严格约束了下面的人,而且我是拿免除了几年地租粮税作为回报的,可没有借机盘剥庄客们,我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这回,用的是我庾家的存粮。”
“这次组军,我确实是想建功立业,因为这次我给人夺军抢帅,实在是太丢人了,如果不能建功立业,挽回我庾家的声誉,恐怕以后我们在世家中都无法立足了,穆之兄,我这一来是为了西征灭贼出力,二来也是要顺便挽回我们庾家的损失,绝无图谋不轨之心。”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点我当然是相信庾公的,只不过,你这支军队,最好还是先借给朝廷使用,不要作为你庾家的私兵,我们一定会安排得力的将校,取得胜利的,到时候,功劳和爵位少不了你们家。若是人人如你,又何患大业不成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