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
这样问,就有些像誓言了。我很郑重地望着她,点了点头。明珠便笑了。那种笑,不仅是幸福,还有一点悲哀。她轻柔地向我依了过来。可是就在那一刻,她手中的电熨斗意外地掉了,不偏不倚地砸在我脸上。我听见炙焦串响的声音,大片的皮肉黏结在滚烫的钢板上,透出钻心的疼痛。明珠惊慌地尖叫着,用力扯开了电熨斗。我觉得自己的半张脸都跟着飞走了。
我拼命狂叫,从未有过的痛楚让我变得疯狂。明珠拉着我冲进浴室,不停地用冷水洗刷着我的脸。而我却在冰冷的水柱中失去了意识。
五
“恩泰,你醒了。”
这是我昏迷了五天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明珠说:“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给你做手术的是最好的医生。”
我的脸像铁板上的牛肉,喷了盐和辣椒,火辣地疼痛着。我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只能生不如死地躺着。明珠终日守在我左右。一个月后,我可以出院了,脸上绷带拆掉了,仍肿胀如猪头。明珠很体谅我,把家里的镜子都拿掉了。她说:“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的。”
芳庭公寓的住户更少了,接二连三的意外闹得人心惶惶。刚一入夜,整幢楼就变得悄无声息。这几天,我的脸终于不再疼痛了,似乎也没原来那样肿。明珠近来常常不在,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天气渐渐地暖了,房间多了许多虫子。它们趁着夜色,会爬上我的脸。
我开始对它们忍无可忍,用鞋子满屋子追打。这一天,一只硕大的蟑螂爬进了壁橱。我挪开里面堆放的衣服,挤进去。它以为停在黑暗中应该是安全了吧,我扬起鞋底“啪”地拍在它身上。可是,当我抬起手臂的时候,壁橱的侧板却颤巍巍地掉了下来。后面突然现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直直地瞪着我。成群的虫子从里面爬出来四下逃窜。我惊恐地大张着嘴巴,夹在壁橱的缝隙里几乎窒息。那双眼属于一具尸体,一具被生石灰腌制过的尸体。我确定她是明珠,只是干瘪的肌肉把嘴拉扯出一个莫名诡异的笑容。
这时,房门开了,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恩泰,你在做什么呢?”
是明珠。我在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
“没……没什么。”
我想问她是人是鬼?可是她冰冷的手拉住我,吓得我问不出口。明珠温柔地说:“今天,我带你去见见我家的亲友。我说你出了意外,你别说话。”
我连连点头:“好,我不说话。”
那一天晚上,明珠带我去了一座装饰古旧的大宅,豪华的装饰像是富商城外的度假别墅。那里都是我从不认识的人,明珠一直拉着我,不肯离开半步。我只要微笑、点头,她就对我点头、微笑。我想,这也许是个阴谋。但是我不能轻易打破这个游戏的规则。老魏就是最好的惩戒,只看她一眼,就丢了性命。想起老魏,我就不由得害怕。我悄声地问明珠:“知道吗?我看见你的尸体了!”
明珠却幽幽地笑了,说:“恩泰,你再向里看看,就会看见你的。”
明珠的话让我毛骨悚然,我已经死了吗?像她一样?
六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芳庭公寓的01,很安静,依然听得见水龙头的水滴声,或是一只蟑螂在垃圾筒里的脚步声。我坐起来,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好像是醉了,又好像是昏迷。总之我有些记不清了。墙上的钟表,已经快要8点30了。我想,虽然病休没到,也应该去公司看看。这份工作得来不易。我胡乱穿了件衣服出门了。
02的门紧闭着,我瞥了一眼,就匆匆地走了。那个诡异的房间有太多的谜团,我不想听了。路过一楼管理室的时候,老魏探头和我打了声招呼。我随口应了一句,却刹那间怔住了。
怎么会是老魏!
我转头问他:“你不是死在地下室了吗?”
老魏一听就火了,拍着桌子跳起来说:“你能说点好话不?我回老家看趟儿子,怎么就死了。”
我慌了,心里乱成了一团。我揪着他说:“不对,你那天去了02之后就死了。”
“02那房间一百年都没人住了。”老魏看着我疑惑的样子一把抓起钥匙说:“走,看看去。”
老魏拿着钥匙,在走廊里哗哗地走着。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事件似乎又在重演了。我站在02的房门前,心里有种难以言表的恐惧。我抓住老魏拿钥匙的手说:“算了,别进去了。”
但老魏却满不在乎地推开我说:“怕什么?”说着,房门就被他打开了。我等待着老魏发出惊奇的声音,可是发出声音的却是我。
02里空空的,根本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只有从窗角溢进来的淡色阳光,铺在地上。然而让我更加诧异的是,在02的墙壁上有一面镜子,可里面映出的影子,却不是我!我抚着自己的脸,恐惧地说:“这是谁?我是谁?这镜子里的人是谁?”
老魏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他摇晃着我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指着自己说:“这是谁啊?这不是我?”
“怎么会呢,你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啊!”老魏莫名其妙地说。
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了。我忽然想起公司,还有十几个同事与我朝夕相处,他们不会不认得我。于是我匆匆忙忙地赶去公司。但是那里等待我的,却是一家陌生的公司,没有人认识我。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精神病患者。而我怔怔地怵在原地,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七
我坐在从首尔飞回的航班上,已是一年之后。松丽集团的家事,已经在公众中闹得沸沸扬扬。松丽集团的年轻老总凉恩泰已经确认被杀,公司全部由他夫人掌管。其实凉恩泰原是个夫凭妻贵的男人,开公司的第一笔资金就是从妻子家借来的。当初,为了拿到这笔钱,他曾和妻子明珠签下利润平分的合约。然而,当他的企业发展到利税千万时,夫妻感情却变得貌合神离,白白分出的一半让他心痛不已!于是他找来一个和他妻子很像的女人,整容成了新的明珠。在杀害了原配之后,让新明珠签下了解除合约的协议。而这个新明珠就是老魏的妹妹,魏晴。只是当魏晴发现自己成了真正的老总夫人,凉恩泰曾经答应给她的那点小钱已经不能满足她的胃口。于是魏晴把凉恩泰骗到老魏做保安的芳庭公寓,下了毒手。但是那一天,凉恩泰临死前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他早就立下遗嘱,一旦死亡,全部资产将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
凉恩泰是狂笑着死去的,然而魏晴却不敢把凉恩泰死亡的消息透露出去,只好用处理明珠尸体的办法,用生石灰腌制了凉恩泰的尸体。她要像凉恩泰改造她一样,也要改造出一个新的凉恩泰。她需要一个基础骨骼和凉恩泰很像,又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男人。于是,她假装开了家小公司,说是招聘职员,其实是在寻找人选。而我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魏晴有自己做样板,所以她不会告诉我真相。她故意和老魏演一出亦鬼亦真的戏法,让我恐惧害怕不敢说出实情。其实那天她是有意把熨斗丢在我的脸上,借着为我治病,给我整了容。然后故意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看到镜子。那一天夜宴,她请来了律师,托词我不能说话,用她口述我点头的方式篡改了遗嘱,把公司全权委托给她。
不得不说,魏晴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而我,也不是个太笨的男人。其实我已经察觉出她的计划。我之所以陪她演完这场戏,就是想让她当我是个无用的笨男人。她有她的大富大贵,我有我的小富即安。我一直在偷偷练习凉恩泰的签名,在整容之后,到银行签了一张转账两百万的支票。这对于凉恩泰的财产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生的幸福。我用这笔钱去首尔整回了自己样子,然后还可以回我的家乡,开一家不错的小店。
至于魏晴,我不想问,也不想碰。我想,每天顶着别人的名字去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惩罚,无异于终身监禁。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为了利益去扮演别人,与她又有多少分别?所以,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知道自己是安有新,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