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盯着赵子儒。
赵子儒笑而不语。
杨铁山知道众人不信,随手掏出那张交易单来,特意递到张三爷手中道:“这倒不是虚的,赵大少爷把所有的宝都押在这上面了,要不然这商会会长也轮不到他来做,这可是咨议局局长以及川路公司蒲大头亲自任命的,不信可以到咨议局核实。”
说完还刻意瞟了蒋黎宏一眼。
张三爷只管看着那交易单上咨议局和川路公司的大红印章出神,倒把蒋黎宏急得心里跟猫儿抓一样。
十万两银子虽算不得大手笔,但至少说明了赵子儒对路股的重视和信任,他这一带头,后面的财主们还不得大把跟进,认购股一旦占领富人市场,那留给他的就只有租股了,官股非烂在手里不可
赵子儒见梁大奶奶有些消沉,笑着转移话题道:“大奶奶,是不是觉得六百大股有些吃力了?”
梁大奶奶勉强笑道:“确实很吃力,二十八年那场乱子,我杨家……”
杨铁山举手打断她道:“嫂嫂别说了,小山虽然有时候很混,但跟他老子的脾气很相似,就是耿直。嫂嫂如果觉得很吃力,这三万两银子可以分期付。但我要先给你说明,这跟存银子一样,分期付的话,利息和分红上面会打一些折扣。比如第一年付五千两,那么年利息就会按五千两计算,开始分红的第一年也会按五千两来分红,尽管到分红的时候你的几万两银子早已付清。这样会吃一些亏。但是话说回来,虽然吃了很大的亏,但不会影响你过好日子。”
梁大奶奶苦笑道:“这样不好算,还是不了,就一次付清吧。手里紧,会让小山感受到过日子的艰难,他觉得日子艰难了就会懂事,只有懂事了才会懂得持家,杨家兴旺才有望。这是他第一回做的正事,我不能扫了他兴,日子苦一点就苦一点过吧。”
“嗯!好!”杨铁山竖起大拇指道:“还是嫂嫂算得精啊,虎父无犬子,杨家有希望!不过嫂嫂要放心,这笔银子进了川路公司就会有利息,不是白投资的,是有回报的,等到通车分红,你会笑得很开心的。”
张三爷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把交易单递给蒋黎宏道:“哦,还可以这样。”
杨铁山道:“当然可以这样,因为银子是硬头货,不能为了投资就搞得一家人日子都没法过了。”
张三爷又道:“没有到分红之前,银子在川路公司放着,吃利息等于存银子在钱庄,到了分红之日,利息照吃,红利照分?”
杨铁山道:“对,是这样的,每成交一个交易,川路公司就会签订一份合约,商会就多一个成员,公司一切按合约办事。听清楚了没?签约是跟川路公司签约,跟川路公司签约完成才能算商会成员。”
张三爷笑了道:“当然得跟川路公司签约,铁路是公司的嘛。那我说一句吧,丰乐场陈家虽比不上杨家殷实,但大家都常把两家拿来作对比,我虽不敢擅自做陈家的主,但我会把实情如实呈报。但是我们生意人都有个数字忌讳,六代表溜,八代表发,所以杨少爷,还是尽量往八百大股上靠拢吧,陈家要买,也绝对买八。”
这话把杨小山噎了一噎,看看梁大奶奶的脸色,冲张三爷道:“买八就买八!银子不够可以慢慢凑。”说完暗哼一声,小爷我会少了这几万两银子?
赵子儒先笑了起来,杨铁山却把手拍得更加热烈,蒋黎宏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好像被这二人利用了一把。
酒喝到这里,商会算是成交了两位成员,陈杨两家开了一个好头,杨铁山赵子儒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接下来,射洪的大世家争取小世家,拔出萝卜带出泥,买股票事半功倍。
杨铁山亲自将桌上的酒杯斟满,之后举杯道:“各位,今天本是一场不愉快的纷争,但是蒋大人大人大量,把这场纷争变成了合作的开始,有道是化干戈为玉帛,值得庆贺,这得感谢赵大人和蒋大人。谢谢两位大人,来,大家干一杯!”
蒋黎宏见证了这张巨额交易单,举起酒杯来一仰脖子就干了,这杯酒对于他来说有点儿苦,但就算苦,他也必须痛痛快快地喝下去。本以为他在这个地方就是皇帝,股票控制权牢牢地在他手中,靠股票升官发财是铁定的,没想到第一步跨出来就受到这样的冲击。
势单力孤啊!
赵子儒的购股能力超出想象,偏偏跟自己推行的官股毫不相干,失去这个大户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这个大户恰恰是财团首脑,首脑的选择毫无疑问带动了认购股碾压性的优势,必成其他大户的不二之选!官股,说白了,就因为沾了一个官字,困死在他蒋黎宏手里无疑了!
这印证了猪招官的一句话,哥老会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整体,当外部势力侵入的时候,这个整体就会抛去一切成见一致对外、赵子儒大得看不见,摸不透,他就是哥老会大佬中的特例。
经过今天的事,蒋黎宏不得不承认,赵子儒的德,确实让他无话可说,有容乃大,容量大体积就大,这种人格魅力,他蒋黎宏不及十分之一。
赵子儒之才藏而不露,此人之德高于其才,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杨铁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赵子儒才不管蒋黎宏在如何看待他,他只觉得,杨铁山的惊天阴谋有点儿下三滥,这家伙骗起人来连嫂嫂侄儿都不放过,而恰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同谋。
不过说实话,赵子儒虽然不看好大清朝廷,但对川汉铁路的渴望也是言不由衷的,作为一个商人、特别是吃尽涪江河航运苦头的商人,他深知路和运输对地方经济的重要性。
人,可以一无所有,但无论如何不能没有希望,川汉铁路是全川人的希望,又怎么可能不是他赵子儒的希望?他的棉纱、丝绸说不定今后就要靠这条铁路走出去呢。
所以,他觉得他应该是第一个无条件支持川汉铁路修筑的。但是,他现下手里没有银子,说什么都是空谈。杨铁山一腔热血,嫉恶如仇,这手段虽然下三滥了些,但滥得用心良苦,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道理这个东西有时候的确不能讲太多,是非曲直亦不能太较真,讲太多、太较真,不是德,也不是才,那是浮躁!
一个浮躁不善于隐忍的人绝非是高人,尽管隐忍是怯懦的表现。
但在这个及其保守又尖锐的时代能做到不浮躁,真真又太难了。
从今日的对垒到今日的举杯,赵子儒确认了那句替他老子收拾他的多种用意。他从郑家的官司和官股的强买强卖上已经看出,蒋黎宏这个人可以是这个地方最具铁腕的官员,但也是大清朝最具‘地方特色’的官员,更是一个欠打磨的官员。
酒后,陈杨两家分头签订了购股合约,兑付了银两,杨铁山分别悄悄授予了张三爷和杨小山商会副会长的头衔,并在福成茶馆设立了一个临时办事处,把丰乐场此后的认购股销售事宜统统委托给了他二人。
这明里是拉拢,实则是找人替赵子儒背锅,因为,赵子儒说白了就是一个傀儡,且百事缠身,居无定所,根本没时间来管他杨铁山的闲事。
这一顿酒,无疑揭开了射洪路股崭新的开端。
张罗好一切之后,杨铁山有了投名状,当即和赵氏兄弟一道赶回成都述职去了。
杨小山的宴席缺少了鱼,令他很是不爽,等到席残人散,宋拐子买鱼也是一去不回。
人呢?一大把的年纪了,办这点事都不靠谱。
好在,杨铁山赵子儒兄弟离开丰乐场的时候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老母梁氏也为他今天的表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媚眼。
这些肯定让杨小山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胜任杨家的产业经营了。
宋拐子买鱼在护城河让马武吊到黄昏,这件糗事成全了马武,两条大鲤鱼,足有十来斤,搞得马武回家炖了整整两大鼎锅,找来张山李事光宏顺一直吃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