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堂出去,蒋黎宏一路都在想,赵家应该也知道如今衙门的困顿局面,路股不能只卖认购股,官股租股是府衙授意的,县衙不得不卖,不等于说民众反对就不卖了,全民皆股这一步不得不走。
实际上,蒋黎宏自己也知道,今天去赵家,必要时是要做出一些妥协的,不妥协,赵家的门也敲不开。
不过,要看妥协到什么程度。
出得门来,果见猪招官粗布长衫,一双马口鞋,就站在门口。
见他出来,猪招官立即前面引路,过大街,直接上斜坡往垭口上去。
上了西山坪,蒋黎宏道:“不是说周大人也去的吗?他人呢?”
猪招官道:“老爷怎么说他呀?他在家排老二,百家姓排老五,走哪里都夹枪带棒,周仓的二娃,老爷休要带他。”
蒋黎宏见他变了一个人似的,见了自己礼节都没有了,说话也轻浮,不再唯唯诺诺了,把平常挂在嘴边的大人改成了老爷。
看来是把他骂狠了,他脾气见长。
不过,这世上的有些人天生就是木鱼、就是牛皮大鼓 ,就得天天敲打。
当下哼一声道:“我知道你们的用意,这个时候带我去赵家,不外乎是想改变点什么。我告诉你,能改的我自然要改,不能改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改!”
猪招官头也不回道:“我当然知道,大老爷你若要改变,哪里不去也能改变;老爷若不想改变,走遍千山万水也不会改变,这是你的个性。但我认为,大老爷要改的恰恰就是个性。”
蒋黎宏哼哼道:“我的个性跟朝廷大事无关,没有强硬的态度,怎么推行政令?你明知有些东西不能改,改了只会一改再改,最后改得一塌糊涂,你要我怎么改?就算去了桃树园,我也只能保证好好说话,不能改的也改不了。”
猪招官道:“大老爷也不要把结论下早了,强对强,硬对硬,刀对刀,枪对枪,只会两败俱伤。在衙门办事,头顶上那一块东西太重,太死板,改变哪里都不合适,这就限制了老爷的行事做派和人格魅力,让老爷失去了很多机会。出了衙门,少了许多束缚,许多时候,柔能克刚,笑比哭更能解决问题。这一点,大老爷应该比谁都明白。”
蒋黎宏道:“那要看对象是谁,有的人愚不可及,你对他笑,他还以为你是傻冒,是怕了他!你们这个地方,拉帮结派,本身就很难治理,你叫我对人人都笑?我笑了,他们就都买股票了?”
这种话,翻来覆去已经说很多遍了,再掰扯下去,没意思。
一句话,不是态度问题,而是额度问题,衙门股额不减,民众吃不消!而这位大老爷偏偏一根筋,认为五两银子是小事,好像他为全县人开辟了多少生财之道似的。
猪招官劝不动了,再不作答,你要一条道走到黑,那我今天就陪你,一条道走到黑!
他不答,蒋黎宏只当他被说服了,两人闷声不响,只管赶路。
顺着草坡林子中的蜿蜒小路一直往下,大约里,走到一处垭口,垭口上出现三条路,来来往往有脚夫和行人经过。
猪招官毫不犹豫跟行人往右一拐,取下山路往西北边去了。
行人几乎都是送粮食的脚夫,重担在肩,又是下山路,除了嘎叽嘎叽的扁担响根本就没人说话。
走了好长一段,道路一拐,又向左前方延伸,看样子是要顺山腰从山头走到山尾。
走到山尾,太阳当顶,火红热辣,洒在山道林荫里时明时暗,道路不陡,但时上时下、坑坑洼洼很是曲折,走得蒋黎宏大汗淋漓。
过了这山,又转向那山,九曲十八回,要走的路好像无尽无头。
又一个时辰之后,蒋黎宏感觉到饿了,脚底板疼痛异常,脚趾头有了血泡,走起路来很不适应。
他知道去首饰垭的路很长,但这条路也太他妈长了,转了不知几道弯,翻了不知多少道梁子、多少道垭口。
也是奇怪,这一路走来,没有见一个卖吃食的不说,连一个卖茶水的都没见着,猪招官偏偏又走得很快,始终紧跟在脚夫的屁股后面不肯落下。
他不落下,蒋黎宏只得咬牙跟上。
蒋黎宏不得不佩服这些脚夫,满满的小麦担子压在肩上怎么样也得有百来斤吧?这一路走来没有二十里也有十七八里了。为什么就没人停下来歇口气?
蒋黎宏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而且是山路,不过他估计,此去首饰垭应该不会太远了。
如此,又一道山梁下来,竟是到了一个小镇,大路口一块界碑,赫然写着中兴场,路边一家客栈,也有一座茶肆,茶肆门前一条黄泥路横穿一片秧田,直通对门山林。
前面的脚夫们一声吆喝,在茶肆门前先后放了担子,吵吵嚷嚷要茶喝。
蒋黎宏脚板痛苦、腹中饥渴,抬头看天,太阳往西打偏,下去快一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