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白生生的茧子(1 / 2)

小说:古道清凉纪录片 作者:沙画师

翠翠九岁了,新衣裳变成了破衣裳,白生生的脸蛋就像失去蓝天的白云,只是那白云染色了太多灰暗的阴霾。

那对乌溜溜的眼珠布满血丝,那披撒在肩的长发不见了往日的光泽,就像枯黄的茅草生长在秋末的山巅。

她那柔弱的身段再也比不上土坯里的桑苗了,桑苗在滋润的土壤里开枝散叶、蓬蓬勃勃、茵茵绿绿,而她就像寒风里的岩柏,枯瘦而顽强的摇晃着。

十岁这年的初春,终于收到了她期盼已久的第一包蚕种,她把这些黑黢黢的小颗粒铺到簸箕里,按照公公的吩咐给它们盖上两张鲜嫩的桑叶,等待着那些幼小的奇迹从壳壳里爬出来。

她接下来的要做的是,要重新把这屋子打扫干净,撒上石灰,把所有的虫子都杀死,然后用石灰水把簸箕、蚕架再一次消毒。做好这些之后,她还得接着浇桑树,周围的桑树她必须用青粪水每隔三天浇一遍,她要让自家的桑树长得比谁家的都高大威猛。

蚕儿出卵了,半日之内就把两张桑叶啃成了两张透明的薄膜。翠翠笑弯了眉毛,他提起被吃剩的叶蒂,把它们放到另一边,用鸡羽翎把叶蒂上的小生命扫将下来,再盖上两张桑叶,然后重新在虫卵上铺上桑叶等着又一批蚕儿出卵。

两天后,所有的虫卵出卵完毕,簸箕里有了两只扇面大的一团幼虫。

接下来的日子,翠翠既要下地干活,又要采桑喂蚕,夜以继日。蚕儿慢慢变大,慢慢分成两簸箕、分成簸、分成七八簸,它们那黑黢黢的颜色就慢慢变得白了。

焦死人家的桑树长势好得出奇,树干不高,枝丫就像一把雨伞,鲜嫩的枝叶又肥又大,十分茂盛。

蚕儿越长越大,慢慢分出了十簸,之后两副莲子也铺满了。这时候一家三口就有得忙了,焦死人、金瓜白天地里干活,早晚采摘桑叶,翠翠喂蚕、剔蚕,包揽家中一切。日子就在满怀希望中充实又有劲。

躺在床上,望着黑黢黢的草屋顶,翠翠静静地聆听着蚕儿簌簌嗦嗦吃食声,这声音就像阳春微微地轻风里,下着密密的小雨,轻轻地抚慰着竹林树木。

一旦这声音慢慢消失,翠翠马上就得翻身起床给蚕儿们续上丰盛的晚餐,待那轻风细雨的缠绵响起来,翠翠才能重新躺到床上去慢慢咀嚼这首动听的乐曲。

听着这乐曲,她闭上眼,想着这来之不易的一切,想着帮助他们的每一个人,然后沉沉睡去。

蚕儿抢食了,簸箕、帘子铺得满满的,这是个非常关键的时候,一刻也不能停止添加桑叶,一天至少剔蚕两次。

看着桑叶少去一大半,焦死人担心他家的桑叶不够,就把以前老桑树的叶子拣好的摘了一背用石灰水清洗消毒晾干,然后参合起来喂食。发现没什么不对,就继续采摘着老树叶子。

抢食三天后,蚕儿进入催老状态,焦死人才把那新树上的叶子采来做最后的冲刺。

紧张的时候过去了,焦死人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家院坝里的阳光从茅檐上划下的边界线,照进堂屋,他慢条斯理地剁着麦草截。

他得做出最漂亮干净的蚕蔟,让蚕儿做出又大又白的硕果来。

翠翠和金瓜抬着蚕架从堂屋里战战兢兢地出来,放到院坝中的凉阴里,又进屋去一簸一簸抬出簸箕架到蚕架上。

院坝那头,竹林下的凉阴里,焦死人剁好了一长溜子麦草截,也编好了草绳,正拿着绳头坐在凳子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拍打腿上的蚊子,等着金瓜来打蚕蔟了。

金瓜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草绳头牵着过来。

焦死人一圈一圈从板凳脚上退草绳。

金瓜拉着绳头退约五六米,把绳子挂到地上的一根斜打进土里的小木桩上,再拉着绳头走回来把绳头交到父亲手中。

焦死人用脚踩住绳头,使两根绳子紧贴在地面,然后用剪刀对齐绳头剪断另一根,再将凳脚上的绳头夹紧到绳圈里,然后把板凳推开,脚踩着绳头不动,手拉着另一根站起来,使两根绳子呈v型完全分开。

金瓜手里抱着尺长的麦草截顺着地上的绳子那一端把草截从中铺到绳上,一直铺到父亲的脚下。

焦死人放下手里的绳子,使两根绳子对称夹住麦草截换脚踩住,这时金瓜递过来一木勾来。

焦死人接过木勾,勾住两根绳头在勾上打了个结,叫金瓜用手按住绳子,自己弯着腰扭动木勾使麦草截均匀地顺着绳花夹紧在绳中。

金瓜蹲着,按紧绳子一寸一寸往后挪。

焦死人一边扭动木勾一边摔打,一条‘大虫’噗嚓噗嚓绕着圈儿的飞舞着击打着地面。

金瓜直退到小木桩尽头,一条蚕蔟就做成了。

翠翠在院中摆了几个簸箕,拿起蚕蔟一圈一圈绕在簸箕内,然后又拿起盛有少量石灰的瓜瓢走到蚕架旁一根一根地捉老蚕。

阳光的残红从竹林里射进院坝,院坝里几只大簸箕内的蚕蔟上爬满了透明的老蚕,蚕儿们忙忙碌碌地吐丝织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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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夏蚕因为是第一季试养,桃树园郑赵两家数焦死人家养得最好,摘茧时又大又白的蚕茧装了四大背篓。

焦死人看到了白白生生的茧子,他的脸笑开了花。

再看翠翠,蓝色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右手的袖口短了一截,胸前破了许多口子,腹部经常跟簸箕摩擦,衣裳被磨出了一个大窟窿,再也补不起来,露着白生生的肚脐眼儿。脸上的皮肤经常被石灰粉侵蚀,留下许多洗不去的皴斑,眼眶里满是黄色的血丝,头发也被白色的粉尘夺去了该有的光泽,干燥又蓬松。

她那柔弱的身段还是像斜靠在土坯里的桑苗,只是,所有的桑苗都已经开枝散叶,把那一片茵茵绿绿的叶汁都献给了那些白白生生的蚕儿,结出了喜人的硕果,唯独她这一棵还是斜斜地靠在那里,弱不禁风又强韧有力。

卖茧了,首饰垭顺和茶馆做了临时收茧站,黄果树下人山人海,一筐筐的蚕茧这时候才像天上的白云,那一张张笑脸就像白云缝缝里钻出来的一片片太阳。

李德林掌秤杆,高掌柜打算盘,赵老太爷亲自结算银两。何老五、刘大烟枪这一帮人忙得不亦乐乎,

成群结队的脚夫就挑着这一片片白云似的蚕茧流向了远方。

轮到焦死人称茧了,四大背篓茧子卖得银子二两八钱。银子到手,焦死人笑歪了嘴。

回去的路上,赶巧跟赵二娃、黑子同路,赵二娃叫住他道:“郑良鱼,起早贪黑几个月,现在银子到手了,好好保管,不要便宜了那些黑心烂肝的。”

焦死人乐呵呵地一个劲点头,渐渐把笑容僵直在脸上,瞬间又被一片愁云代替,郁闷道:“赵老弟,我欠了阎王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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