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翠翠所想的,到了三十天的头上,赵家迎来了第一位买主。
这人一到田里来查看,佃户们都不约而同前去围观,翠翠也去了,她站在自家的田角路上紧紧拉着公公。
她害怕公公跟其他人联合起来去闹事,因为公公说过,要跟大家一路到赵家去说说。
陪伴买主看田的有赵家许多人,翠翠分不清谁是谁,只看见一个白白生生的中年人穿得十分光鲜,被赵家人簇拥着站在排洪道的西边,对着东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由于隔着相当一段距离,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倒是那笑声传得很远,看来谈得十分融洽。
小女孩心里就有了一个答案,赵家的田卖出去了。
再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了,翠翠对公公道:“爸爸,我们回去吧,不是卖给郑家的。”
焦死人不这么认为,他吃了郑学泰的大亏,知道那个小矮人心眼儿很多,搞不好这人就是郑学泰找来的媒子(托儿)。
他对翠翠道:“女儿,你先回去,爸爸到赵家去问问。”
翠翠也不是能拿主意的人,公公要去问,让他去问问也好,看是不是真的卖出去了。
事情不是像翠翠想的那样,而是买田的人一个劲地杀价,杀到后来,赵家人不卖他了。
至于笑,是那买主的讥笑,他笑这么混乱的时局,赵家把田卖给谁呀。
没卖出去,焦死人暗自欢喜,但同时也十分失落。
欢喜的是,自己仍然可以只交四斗一亩的租子。
失落的是,赵家卖不了地,生意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转眼又过了十来天,田里的麦子已经绿油油的了,老天爷在这时候又下了一场雨,密密细细的把路泡得稀烂。
出不了门,干不了活,直到黄昏的时候翠翠才煮中午饭。
日子过得紧了,她们家从原来的三顿饭变成了两顿饭。
没有了细粮,就天天喝红薯汤。
红薯也没有多的,一亩地的红薯就收了那么大半窖,要吃到明年夏收季节。
晚饭后,等公公和金瓜都睡了,翠翠脱下自己的褂子来缝补。
这还是在娘家穿过来的那件褂子,由于父亲缝得不好,许多地方都跑边开始烂了。
裤子更是烂得快,屁股上的线缝已经补过好几回,总是穿一天就又绷开了。
女孩子天生就有一种羞耻感,对于翠翠这个年纪,衣裳破了还好,裤子破了就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焦死人的心中每天都有几十个焦死人的死结,翠翠这个衣服问题解决不了,他这个死结就打不开!
他是亲眼看见翠翠屁股蛋子绷开的情景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人煮了一样的难过。
他想过去偷,不但这么想了,他还这么做了。
只是,临到要下手的时候他又把手缩了回来,他不是那做贼的料呀!
夜晚其实是一天之中最难捱的时光,躺在床上要想许多的问题,要跟自己做许多的斗争。
焦死人想过翠翠的衣裳问题,又想这田赵家迟早要卖出去的,田租加码,印子钱的利息就没了出处,得想办法去挣银子才是。
可是,到哪里去挣呢?
去干什么呢?
淘金这一行,许多时候都是打水飘,要想找到一个好金坑,除非老祖先人坟头冒青烟。
脚夫这一行也没指望,他女人偷汉子,属于身家不清、己事不明的特例。
现在的脚夫只能是哥老会的成员,这年月,十个男子九个袍,就算入了袍,刚开始也只能是信字辈的挂名走卒,那堂口里元老级别的哥兄老弟多了去了,他们尚且没有生意做,哪里轮得到他焦死人?
这一夜,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最近的失眠已经成了常例,但是,没有法子,这个世上的许多事,他焦死人一样都左右不了。
翠翠虽不聪明,但她看得见公公的眼睛在往下陷,看得见他脸上的肉越来越少,也看得见他那脸上的颜色越来越灰暗,皱纹越来越多。
苍老来得好快的,她来到这个家也就才几个月,公公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成了另一个人。
每天到地里去看一看,拔干净麦田里麦地里的杂草、拔野菜填补口粮、砍青沃粪、捡柴备柴火是翠翠这一段时间的日常劳动。
这一天,她一如既往早早就下田除草,金瓜也被公公带出去捡牛粪了,他父子俩这段时间只能捡牛粪。
赵家老太爷今天好像出门了,翠翠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们家让一些房子和树林挡住,也看不见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