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些伤兵的探视,似乎给他们带去了某种神圣的庇护。
这是假装的忠诚吗?又或者是对一切权贵的谄媚?
但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欣悦和诚恳,又让陈翊琮不忍去怀疑这些士兵的初心——他们是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士,远非官场上那些虚以委蛇的臣。
……还是说他们真的相信,被自己抚摸过的伤口会比其他人好得更快?
陈翊琮一时觉得荒诞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左臂上的箭伤也一样疼了一个多月,并没有比这个院落里同样在养伤的年轻人好到哪里去。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结束了东园的探视,而后再次踏入雨中,慢慢向西走去。
雨小了一些,雨声也小了一些。
先前那些嘈杂的戏腔不见了,鼓点和弦音也不见了,天地都安静下来,这静谧的雨夜让陈翊琮再次有了些孤家寡人的寂寥。
他回头望了一眼东园楼宇的飞檐,想着方才的种种,慢慢回过神来。
陈翊琮颇为自嘲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而后再次启程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皇爷爷的英容笑貌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他还记得,在少年时,张守中曾经旁敲侧击地与他说起往昔昏君渴求长生的故事,虽然当时的张守中并没有点明要他引以为戒的用意,但陈翊琮自己是懂的。
他只是有些想不通,这样浅显的道理为什么皇爷爷会想不明白……
难道皇爷爷少年时就没有一位张师傅领他读过史么?
那些渴求长生的帝王最后都是些什么下场,史上写得清清楚楚,何以一向敏锐聪颖的皇爷爷却深陷其中,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张守中,后来几次想问母妃,但又觉得一旦开口就是对皇爷爷的大不敬,犹豫再三最后只能沉默。
如今站在建熙帝曾经的位置上,在真正宰执四海之后,这些曾经让他感到难以开口的疑问,才渐渐显露出一点真相的端倪。
或许皇爷爷一开始也是不信的。
然而被那一双双炽诚的目光看得太久,在宋伯宗之流的吹捧之下,事情就起了变化。
谁又是无辜的呢。
陈翊琮的脚步放慢了一些,他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官员,尽管此刻他们每个人都低着头,带着恭谦的神情,但陈翊琮却忽然觉得有些寒意漫上心头。
他再次想念起曾久岩,这天大地大,不知道小侯爷如今身在哪里,世间事向来无情,对君王大概尤其如此吧。
陈翊琮叹了一声,也几乎就此时,他听见远处传来空灵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