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额角已然见汗,那只杵着案的手却忽然一挥,广袖将桌上的砚台笔架统统扫到地上,浓黑的墨汁登时洒了一地!
至乐被彻底吓住,泠涯的眼睛像锁定猎物的恶狼,他跟在他身旁二百来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的身子抖成一团,大门就在不远处,他却被这阵势吓得腿软,纸做的身体像是浸了水一般动弹不得。泠涯掀翻了桌子一步步朝他走来,至乐尖叫一声瘫软在地,抱住一旁的花架腿开始哭喊。
胸口的剧痛再次传来,一阵一阵,仿似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紧紧攥着泠涯的心脏,他每呼吸一下,便感觉痛不欲生......
“为什麼?”他忍痛问道,声音嘶哑。
那痛支配着他,他的身子不自主晃动,脚步显得踉跄。
至乐抱住花架腿,看着像杀神一般越走越近的泠涯,惊恐得心脏几乎碎裂,他大叫着:“前辈救救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喊给躲在耳中的耳中仙听的。
心窍中的蛊虫已然孵化,千叶鸠羽的香气彻底唤醒了它,泠涯忽然反应过来——至乐这数月以来的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刚踏入蟠龙镇之时,便已陷入了他们的圈套。
他待身旁的童子一直宽和,不想到头来,却成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蛊虫遇到鲜血便迅速茁壮,泠涯每痛一下,脑海中便浮现出许多画面来,全是他竭尽全力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心魔——坐在妆镜前顾影自怜从不看他的母亲;透过门缝看见的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刚满四岁的他推开门冲出去,哭着大喊“母妃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她却至始至终连头都未曾回过......他被扔进冷宫,所有人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野种”,他那时才四岁,最后一次见到父皇时,他哭着抱住他的腿想祈求一点怜爱,却被他一脚蹬开,那个男人眼中满是嫌恶......这些画面像梦魇一般困住他,即便被天钧老祖带上山后,幼年的他仍时时从梦中哭醒。
谁又能想得到呢?高高在上的泠涯真君,童年竟过得如此不堪。
这些回忆中有苦痛、有怨恨,更多的却是狼狈与自我厌弃,就像一块揭不掉的丑陋疮疤,永远附着在他记忆的深处,每每想起来,便要痛苦难堪一次......
他突然想起姑姑,那个黑暗中唯一对他好过的人,那个手把手教他写字,夜里跑到御膳房给他偷东西吃的人......陪着他度过冷宫中那些阴冷的日夜,最后却像谜一样消失不见人;被天钧老祖带走那夜,他甚至来不及同她道别,冷宫便是阴冷的人间地狱,她独自一个人留在那里,过得可还好吗?
泠涯突然清醒过来!
眼前的画面逐渐聚合,他心中一惊——方才被心魔控制,几乎走火入魔......
至乐抱着桌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个人却突然闯将进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谁叫你一次将整瓶药尽数加进去的?”那声音男女莫辩,冲着至乐呵斥道。
泠涯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罩衣的人,他的面容隐藏在罩衣之下,手上拿着一柄剑,上头火焰流转。
“久仰了,泠涯真君。”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怪笑一声冲他说道。
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泠涯知道,院子四周被布下了结界,他忽然笑了,那人看到他笑,登时面色一变。
剑台上的孤行「铮——」地响了一声,泠涯放下捂住胸口的左手,轻轻抬手,便听龙吟之声响彻清霄,孤行瞬间出鞘!
那人后退一步:“你中了心魔蛊,强行运功只会走火入魔......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泠涯心口翻搅着剧痛,痛的他整个人开始麻木。
“废话,你们都得死。”他冷冷说着。
室内无风,他的衣衫却无风自动,摄人的杀意充斥着整个房,凛冽霸道有如实质。
黑衣人眼中现出惊恐,他掏出一柄令旗朝窗外扔去,院内瞬时出现十数个黑影,均笼罩在一片黑雾中。那黑衣人拎起至乐的后领,身形一闪冲出屋外,就在他行动的一瞬,那群黑影冲着泠涯便冲来!
孤行鸣颤着,随着泠涯一挥剑,冲在当先的几个黑影被剑气削掉了脑袋......
院中的黑影越来越多,如潮水般朝着泠涯攻去,这边拎着至乐逃出小院的黑衣人掏出一只穿云箭朝空中射去,须臾便见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驭剑飞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过天黑后才动手吗?”那人非但相貌穿着与他一般无二,就连声音也别无二致,似男似女十分瘆人,二人看起来像是孪生子。
黑衣人将至乐往地上一扔,阴着声音道:“皆因这个废物!他将鸠羽千夜全数下进茶水中......只怕需要提前动手了!”
来人听闻此言,狠狠瞪了眼坐在地上的至乐,吓得至乐往后一缩。
“既已惊动泠涯,那便现在动手......兵分两路,我与沧月派那老儿去青龙潭截杀莫子虚,你派一队人马将青衍门的人皆数杀掉,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泠涯怎么办?”
“你在这里守着,无论如何拖住他!我和那老儿料理完莫子虚便立刻赶来。”
“这个废物呢?杀了他?”
至乐听闻此言,眼中现出绝望,另一个黑衣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尊上吩咐过,先留着他,或许还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