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的怨灵被泠涯用阵法困在棺椁内,一群人围着那棺椁商量着对策,缝隙一时之间无法封闭,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将丑奴的魂魄打散,毁了法阵,再布新阵稳固裂隙,令其不再扩张。
“师叔祖,当务之急,应当尽快将此怨灵的魂魄打散,不能再拖了!”一个长老拱手说道。
泠涯沉默着,并没有即刻表态。
他答应过沐昭要想办法超度丑奴,对上她,他便时时失去原则,变得犹豫起来。
“师叔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那长老焦急问道。
“此怨灵生前颇为可怜,若是可以,我欲想办法将她超度。”泠涯轻声解释着。
“这是妇人之仁啊!师叔祖!莫说她的魂魄早已与那法阵融为一体,难以分解,单说地缚灵向来是最难超度的一类魂灵,它们心中执念未消,这才会被捆缚在亡故之地,你若想消除她的怨念助她入轮回,须得替她完成心愿!这样一拖,恐、恐怕夜长梦多啊!”那长老反驳着。
泠涯心知他说的极有道理,可一想到那爱给他找事的小人儿,他便于心不忍。
“给我一天时间。”他说道。
为今之计,只能去劝说沐昭,让她放弃超度丑奴的想法。
“哎!”那长老摇了摇头,“便听师叔祖的,只是若明日再想不到办法......还望师叔祖不要再犹豫!”
“放心。”泠涯淡淡应承着。
“那些凡人该如何处理?”长老又问。
“由着他们罢,被魇魔困了十数年,想是回天乏术命不久矣,看住他们别生乱就行。”泠涯说着。
“究竟是何方神圣布下的此阵......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长老自言自语道。
看见镇中那些凡人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过去数十年,当初被困在蟠龙镇的人活下来的仅剩数百,他们被魇魔拖入梦境,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为法阵提供源源不断的养料,魇魔便分批将其中一些放出来,任他们游荡。
法阵控制了他们的神识,使得他们的意识处于沉睡之中,身体却能按照日常的生活的习惯行动,故而沐昭他们入镇时,才会看到那些如同梦游般的镇民。而孩童脆弱,想来早在数年前便已皆数死光。
道可带回了十数人,如今正在镇中布阵,以期在破除以丑奴为引的法阵时能立刻镇住那裂隙。
沐昭看着被困在光柱中的丑奴,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黄莺,我会劝我师父想办法替你超度。”
丑奴垂着头,声音像从空洞阴冷的地底传上来一般:“我欲拉你做替身......你为何还要帮我?”
沐昭道:“我不知道你将我困在梦境中时,经历那些事有几分真假......只是我清楚,你从未害过人。”
“从未害过人?呵呵......”丑奴笑起来,“我将画眉和喜鹊的家人皆数烧死,连刚满月的婴孩都未曾放过......知道了此事,你还要说我从未害过人麼?”
“黄莺,如今一切都已过去,尘归尘土归土。你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已经算是赎罪,你该放下心中怨念,往生去了。”沐昭劝解。
丑奴被困在棺椁之上,身影淡淡的,像是风吹一吹就会散掉。她捂住脸嘤嘤哭起来,声音中透着无限凄惶:“放下?我从未害过任何人,他们却个个欺我辱我......你又不是我,凭什么劝我放下?!”
沐昭沉默,许久才道:“我确实没资格说什么,只是你烧死画眉和喜鹊后,可曾感到快活?你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可曾后悔过么?你想一想杜鹃、班主、杨月郎......这世上还是有善人的。”
“闭嘴!”丑奴突然尖叫起来,“不要假惺惺!快点叫那剑修将我魂魄打散!我被这法阵困住,日日受锥心之苦,早已受不住了......”她捂着脸呜呜哀嚎,四周刮起阵阵阴风,将沐昭的皮肤吹得一阵生疼。
“听我说完最后一句,好不好?”沐昭道。
丑奴哭了许久,渐渐停下来,不再说话。
“黄莺,我并非是说那些害你之人不可恨,只是你恨他们,心中得到半点解脱了麼?恨这种感情最是痛苦,伤害的只有自己,对那些害你之人却是半点无用。”
丑奴静静听着,沐昭接着说:“你知道么,我从前也恨过许多人,明明我从未伤害过他们,也妨碍不着他们,他们却要来伤害我。我为此困扰过许多年,实在想不清楚,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他们要这样对我?”
“你想清楚了麼?”丑奴问。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想清楚了。”沐昭笑道,“像我这种人,若是看到别人有缺陷,便会尽量避开他们的痛处,因为我清楚被人戳了痛处心里头会有多难过。可是有些人不同,他们没有这种能力,甚至戳人痛处让他们感到快活,遇到瞎子他们便要说瞎子,遇到哑巴便笑哑巴。就像没有道德的人,偏生最爱将「道德」两个字挂在嘴边上一样。你说,遇上这样的人,你能拿他们如何呢?”她问。
丑奴抬起头来望向沐昭,静静地不说话。
“你知道我后来是怎么想通的麼?”沐昭问。
丑奴摇了摇头。
“我想明白一点,别人伤害我并非是我做错了,而是他们错了。他们没有高级的情感——「慈悲」、「共情」、「理解」,这些他们统统没有,这是很可怜地。”
“什么意思?”丑奴问她。
沐昭望着丑奴,突然笑了笑。丑奴觉得她笑起来十分好看,她的眼神里从头至尾没有恶的成分,只在自己最初吓到她时露出些过许害怕,却从未有过嫌弃、厌恶......明明知道别人都叫自己叫“丑奴”,她却还是喊着“黄莺”。
沐昭说:“黄莺,别人伤害你,错的并不是你,而是他们。我们将自己当人看,懂得体恤别人的苦楚,懂得避过他人的痛处,不去故意伤害任何人,有些人却没有这种能力。你恨他们是抬举了他们,只能完全不将这些当回事,毕竟有些人很多时候,未必算是人呀。”
“如果你成为一块坚硬的岩石,那么无论有多少臭鸡蛋砸向你,这些臭鸡蛋都伤害不了你啊。”沐昭轻声说着。
丑奴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一时觉得新鲜无比——她甚至被她打动,心中的阴霾居然有所松动,微微散开了一些。
“我说完了。”沐昭道,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是在说教,我不过想告诉你,有时候放下怨恨,其实是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