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伯嚭意识到自己催得急了一些,赶紧巧言道:“臣只是一心想为将士讨还公道,所以急了一些,还请大王恕罪。”
夫差懒得再理会他,转眸看向默默低头垂泪的伍子胥,在一番犹豫后,他道:“伍员,你可知罪?”
伍子胥抬起头,眼底是绝望之后的平静,他一字一字道:“老夫这一生对得起先王,对得起天地良心,又有何罪可知?”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服软,夫差心头火起,正要喝斥,伍子胥又道:“倒是大王,听信小人谗言,迫害忠良,恐怕早晚会毁了先王留下的江山基业。”
“好你个伍员,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竟然诅咒大王,实在该死!”伯嚭一边喝骂着一边朝夫差投去讨好的目光。
伍子胥没有理会他,望着夫差道:“老夫这条命是吴国的,大王要取只管取去就是了,老夫只有一事相求。”
从刚才开始,伍子胥就没有再自称臣子,意味着君臣关系彻底破裂,君非君,臣非臣。
“何事?”
“死后,请大王将老夫的头颅悬于城门外。”
夫差一怔,诧异地道:“为何?”
伍子胥眼底掠过一丝忿恨,咬牙道:“老夫要亲眼看着吴国是如何灭亡的!”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夫差勃然大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杀意更是腾腾涌上双眼。
伯嚭瞧见这一幕暗自偷喜,他仿佛已经看到伍子胥被夫差大卸八块的样子,只要伍子胥一死,他就是朝中第一人,被压了这么多年,可算是能扬眉吐气了,真是想着就痛快!
“你好大的胆子!”夫差自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包含着莫大怒气的字眼,可是令伯嚭没想到的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夫差依旧没有说出他迫不及待想要听到的那两个字。
他有心想催,又怕像刚才一样,招来夫差不喜,只得憋在心里,这心啊,就跟有猫挠一样,难受得紧。
伍子胥木然道:“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好好好!”夫差连着说了三个好字,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他寒声道:“你想死是吗,本王偏不如你意!”
此言一出,伯嚭顿时傻了眼,这……这屠刀不是已经举起了吗,怎么突然又不落下了?
万一伍子胥不死,那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报复自己,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是在朝中盘踞了几十年的伍子胥。
想到这里,伯嚭不禁打了个激灵,顾不得夫差会否不喜,急急道:“大王,伍子胥罪犯滔天,万万不能恕啊!”
他这句话,换来的是夫差恻恻的目光,“他犯了什么罪,该如何处置,本王自有定论,不劳太宰大人操心劳神。”
伯嚭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发出声音,他知道,再说下去,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而且……看夫差的眼神,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做的事情,若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那厢,夫差在一番天人交战后,冷声道:“即日起,罢黜伍子胥所有官职爵位,贬为庶人,囚禁府邸之中,派兵看守,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一步!”说罢,他走到伍子胥身前,缓缓道:“本王要你亲眼看着吴国在本王手里开疆扩土,统一诸国,成为霸主!”
“霸主?”伍子胥满面讥笑,“你刚愎自用,不听忠言,只会令吴国成为他人霸主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他没有理会夫差难看的面色,自顾自道:“你如今宠信伯嚭与范蠡,这二人一个是百无一用,只懂得溜须拍马的小人;一个是越国的细作,你说说,这样的人,如何能够辅佐大业。”
夫差一惊,“你说什么,范蠡是细作?”
伍子胥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边恨极了夫差对自己的无情,想看其自食恶果,一边又想起多年情份,不忍夫差被蒙在鼓中。
许久,他闭一闭目,冷声道:“告诉你也罢,当年越王身边的谋士子皮,并没有死,公孙离杀的是一个替死鬼,真正的子皮就是范蠡,他千方百计接近你我,就是想要灭吴兴越。”
“我知道你要立施氏为王后,但你别忘了,施氏与范蠡相识,范蠡为灭吴兴越而来,施氏又岂会毫不知情,从一开始,她就是刻意接近,利用美色迷惑你,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
这个消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令夫差僵在了原地,范蠡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一个臣子,可是夷光……那个与他倾心相许之人,竟然会是越国的细作?
“明白了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耳畔响起的声音,令夫差醒过神来,压下纷乱的心思,冷声道:“是人是鬼,本王自会分辩,无需你多事,你好生在这府里思过吧。”说罢,他拂袖大步离去,再不曾回头,如同不能追回的师生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