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越国子民的角度来看,自是没有错,可站在无数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角度来看,复国,何尝不是另一场战争与死亡的开端!
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像她一样失去父亲,失去仅有亲人,艰难地飘泊在异国他乡,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了一场冰冻或者饥饿之中,没人关心,没人在意,甚至连一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就这么曝尸荒野,沦为野狗的食物。
范蠡看出了她心中挣扎与犹豫,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你想放弃?”
“不是放弃,是明白什么才是百姓真正需要的。”
“什么?”
“天下归宁,永无纷争!”夷光缓缓说出这八个字。
范蠡定定望着夷光,他以为自己很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子,可如今才发现,他所了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个女子怀着比他更为远大的抱负与理念。
良久,范蠡沉声道:“你想给这天下乱局把脉医病?”
“是。”夷光郑重点头,一字一句道:“医人,虽可救十人百人,却是治标不治本;医国,方才是治本之法,可救千千万万的百姓。”
“我知道,但这条路比我们现在走的路艰难百倍千倍,你当真愿意负重前行吗?”
“愿意。”夷光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道:“先生可愿与夷光同行?”
同行……
范蠡压下心中的悸动,“你都开口了,我又怎能不答应。”
听到这话,夷光展颜一笑,在这昏暗的地道之中犹如划破黑暗的光明,令人移不开目光,“有先生与吴王支持,一定能够天下归宁,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范蠡一怔,“吴王?”
“是,这段时间与吴王相处,看得出他并非是一个残暴嗜杀之人,相反,他心地纯良,对百姓爱护有加,若能好生加以规劝,应该得求得两国和平共处,不再起战争。”
望着在说起夫差时眼眸微微发亮的夷光,范蠡心中复杂难言,他就是再笨,也看得出夷光对夫差动了情,且是深到了骨子里的那种。
夷光迟迟不见范蠡说话,疑惑地道:“先生怎么了?”
“没事。”范蠡借喝茶掩饰着心中的悲伤与失落,待得放下茶盏时,已是恢复了一惯的温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达你所愿。”
夷光欣然一笑,随即举起茶盏道:“夷光以茶代酒,谢过先生。”
“好!”范蠡执盏与之相碰,随即一口饮下茶水,感受着略有些烫的茶水在喉咙中滑过,若……这真是酒就好了,一醉可解千愁。
在此之后,范蠡又说了一些孙武的事情,让夷光暗中留心,不过并未提及繁楼,此人是敌是友暂时还不清楚。
眼见时辰差不多,夷光起身告辞,在她身后是范蠡迟迟不愿收回的目光……
冬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股酸意在眼角弥漫,范蠡默默守候着夷光,她则默默守候着范蠡,三个人就像一条条平行的线,总是碰不到一起。
夷光回到吴王宫,见夫差还在与朝臣议事,遂去了鸣凤殿,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
庭院中,郑旦正在检查上次被她不小心弄断了根茎的绿菊,经过这些日子的生长,已是渐渐痊愈,但还是摇摇欲坠,若是风大一些,很容易被吹折了。
郑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只当是胭脂,道:“胭脂,把这绿菊搬到我屋子里。”
身后的人依言上前,搬起绿菊,却不是胭脂,而是夷光,郑旦诧异地道:“你怎么来了?”
夷光微笑道:“我来看看姐姐,对了,这菊花放哪个屋子?”随后两人谁也没说话,一时颇有些尴尬,曾几何时,她们是最要好的姐妹,同甘共苦,无分彼此。
夷光率先打破了尴尬,“我上次来的时候,这绿菊就开着,一个多月还未谢,可真是久常。”
郑旦淡淡道:“悉心照顾,自然就久常了。”
夷光眸光微微一动,“再久长的花,也逃不过四季轮回,一入冬,这秋季的花纵是养得再好,也要谢了。”
郑旦抚着一片片卷曲的花瓣,凉声道:“谢了自会再开。”
“花落会再开,可光阴不能倒流,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再重来?”
“什么意思?”
“我知道种见过姐姐,他见你,可是为了公子山的事情?”
郑旦手微微一颤,不甚扯下一片花瓣,不自在地道:“没有。”
“若没有,姐姐为何这么紧张?”
郑旦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别过脸道:“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别管了。”
“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我怎么能不管?”夷光有些激动地问着,随即缓了缓气,道:“当初我就与姐姐说过,离公子山远一些,姐姐偏不听,否则何至于闹出如今的种种事情来。”
郑旦本就因为胭脂的挑拨,对夷光心有所怨,如今听到这话,顿时来了气,恼怒地:“是,什么都是我的错,满意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你……”不等夷光说完,郑旦已是冷声打断,“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若没别的事,就走吧。”
“姐姐……”
“听不懂我的吗,走!”郑旦再一次打断,脸上是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