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背上出了一阵有一阵冷汗,心想义父明明说是试试殷离的功力,倘若她果真全力一试,这时岂非已然毙命?明教中人向来心狠手辣,以我义父之贤,也在所不免。他却不知谢逊和金花婆婆相交有年,明白对方心意,几句家常话一说完,便是绝不容情的恶斗,金花婆婆多了殷离一个帮手,于他大大不利,是以要用计先行除去。
且不说张武鸡,只听得谢逊道:“阿离,你为甚么一片善心待我?”
殷离道:“你……你是他义父,又是……又是为他而来。在这世界上,只有你跟我两人,心中还记着他。”
谢逊“啊”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对我无忌孩儿这么好,我倒险些儿伤了你的性命。你附耳过来。”
殷离挣扎着爬起,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谢逊将口唇凑在她耳边,说道:“我传你一套内功心法,这是我在冰火岛上参悟而得,可说是集我毕生武功之大成。”
不等殷离答话,便将那心法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殷离一时自难明白,只用心暗记。
谢逊怕她记不住,又说了两遍,问道:“记住了么?”
殷离道:“都记得了。”
谢逊道:“你修习五年之后,当有小成。你可知我传你功夫的用意么?”
殷离突然哭了出来,说道:“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的啊。”
谢逊厉声叫嚷道:“你知道甚么?为甚么不能?”
说着左掌蓄势待发,只要殷离一句话答得不对,立时便毙她于掌下。
殷离双手掩面,说道:“我知道你要我去寻找无忌,将这功夫转授于他。我知道你要我练成上乘武功之后,保护无忌,令他不受世上坏人的侵害,可是……可是……”
她说了两个“可是”,放声大哭。
谢逊站起身来,喝道:“可是甚么?是我那无忌孩儿已然遭遇不测么?”
殷离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道:“他……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堕入山谷而死。”
谢逊身子一晃,颤声道:“这话……这话……当真?”
殷离哭道:“是真的。那武烈父女亲眼见到他丧命的。我在他二人身上先后点了七次千蛛万毒手,又七次救他们活命,这等煎熬之下,他们……他们不能再说假话。”
当殷离述说张无忌死讯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转念一想,谢逊一听到义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乱,拚斗时虽然多了三分狠劲,却也少了三分谨慎,更易陷入自己所布的钢针阵中,当下只是在旁微微冷笑,并不答话。
谢逊仰天大啸,两颊旁泪珠滚滚而下。
张无忌见义父和表妹为自己这等哀伤,再也忍耐不住,便欲挺身而出相认,忽听得金花婆婆道:“谢三哥,你那位义儿张公子既已殒命,你守着这口屠龙宝刀又有何用?不如便借了于我罢。”
谢逊嘶哑着嗓子道:“你瞒得我好苦。要取宝刀,先取了我这条性命。”
轻轻将殷离推在一旁,嘶的一声,将长袍前襟撕下,向金花婆婆掷了过去,这叫作“割袍断义”。
张无忌心想:“我该当此时上前,说明真相,免他二人无谓的伤了义气。”
便在此时,忽听得左侧远处长草中传来几下轻微的呼吸之声。相距既远,呼吸声又极轻,若非张无忌耳音极灵,再也听不出来,他心念一动:“原来金花婆婆暗中尚伏下帮手?我倒不可贸然现身。”
但听得刀风呼呼,谢逊已和金花婆婆交上了手。只见谢逊使开宝刀,有如一条黑龙在他身周盘旋游走,忽快忽慢,变化若神。
谢逊有时卖个破绽,金花婆婆毫不畏惧的欺身直进,待他回刀相砍,随即极巧妙的避了开去。
二人于对方武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内便分高下。
谢逊倚仗宝刀之利,金花婆婆则欺他盲不见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长的这一点上寻求取胜之道,反而将招数内力置之一旁。忽听得飕飕两声,黄光闪功,金花婆婆发出两朵金花。
谢逊屠龙刀一转,两朵金花都粘在刀上。原来金花以纯钢打成,外镀黄金,铸造屠龙刀的玄铁却具极强磁性,遇铁即吸。这金花乃金花婆婆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时变幻多端,谢逊即令双目健好,也须全力闪避挡格,不料这屠龙刀正是所有暗器的克星。
金花婆婆忌惮宝刀锋利,远远在他身旁兜着圈子。
金花婆婆倏左倏右连发八朵金花,每一朵均粘在屠龙刀上。此时月暗星稀,夜色惨淡,黑沉沉的刀上粘了八朵金花,使将开来,犹如数百只飞萤在空中乱窜乱舞。
突然金花婆婆咳嗽一声,一把金花掷出,共有十六七朵,教谢逊一柄屠龙刀粘得了东边的粘不了西边。
谢逊袍袖挥动,卷去七八朵,另有八朵又都粘在屠龙刀上,喝道:“韩夫人,你号称紫衫龙王,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讳,若再恋战,于君不利。”
金花婆婆打个寒噤,大凡学武之人,性命都在刀口上打滚,最讲究口彩忌讳,自己号称“龙王”,此刀却名“屠龙”,实是大大的不妙,当下阴恻恻的笑道:“说不定倒是我这杀狮杖先杀了盲眼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