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落雪无声。 富宁殿外,值夜的小太监犯了瞌睡,倚门站着,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木头。 “陛下今夜怕是不会来了。”宫女灭了几盏灯芯。 屋内光线暗下来,秋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今夜,她本该和顾临曲共度的。 眼下自己这般模样,秋柔倒觉得,愈发可笑了。 她盖着被子,赤|身躺着,已经记不清到底等了多久。 对未知的恐惧,却持续折磨着。 自打她入宫,身边始终有人伺候。 虽她什么也没干,可却比任何时候都感觉疲惫。 她的神经紧绷着,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直到宫女替她放下床幔,秋柔才得以松一口气。 今夜,她安全了,闭上眼,思绪纷乱,半梦半醒之间始终没有完全入睡。 迷蒙之中,秋柔觉得身子轻轻下坠,恍然惊醒过来。 好像是有人来了! 她不敢睁眼去看。 不知为何,秋柔有种强烈的预感,来人就是夏逐骁。 若让他知道,自己醒来了,空怕今日便躲不过去。 秋柔尽量缓和呼吸,不断催眠自己,不要害怕。 可当那双炙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时。 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发颤,眼睫也不可控制地抖动起来。 对方会不会察觉自己在装睡? 秋柔在心内呐喊,保佑他没有发现,没有发现。 不知是不是幻觉,秋柔听到对方一声轻笑。 竟还带着宠溺意味。 紧接着,秋柔的唇被轻轻一点,是他的指腹。 她这才惊觉,因为害怕,自己正紧抿着双唇! 也就说,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在装睡了! 秋柔忽而就泄了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罢了。 秋柔心如死灰,豁出去般睁开了眼睛。 面前之人,果然是他。 夏逐骁侧身坐在床边,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薄绸寝衣,边缘叫灯照得微微发亮。 因他背着光,秋柔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能察觉到,就在自己睁开眼睛的一刹那。 夏逐骁突然套上了尖利的外壳,连唇上的指腹都变了冷硬不少。 “你可真是叫朕扫兴。”夏逐骁倏地收回手指。 侧转回头的瞬间,脸上的失落在柔软光照之下,分外寂寞。 秋柔立时便明白了,夏逐骁是在自己的脸上,寻找旁人的影子。 他最爱看的,应当就是自己闭着眼睛的模样。 心下了然的秋柔坐起身,裹着被子给夏逐骁行礼,软软道了一声,“陛下。” 果不其然,听到“陛下”二字,夏逐骁厌恶之情难忍,腾一下站起来,踹翻了炭炉。 烧过的炭灰扬了一地,猩红的热炭滚了出来,貂毛的地毯上立时烫开一圈火星。 殿内的宫人们跪了一地。 “谁点的炉子,拖出去砍手!”夏逐骁重重踩碎炭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个宫女被捂着嘴巴,叫人拖了出去。 秋柔吓坏了,裹紧被子,缩到了角落。 真实的夏逐骁,比传闻中的,更加喜怒无常。 经此一事,富宁殿宫人对秋柔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他们不在把秋柔当作小主伺候,反而觉得她是一个不讨陛下喜欢的灾星。 好在,夏逐骁勤于政务,少有闲暇。 半个月来,除了那一夜,他并未再踏足过富宁殿。 正当秋柔以为,自己已被夏逐骁淡忘的时候。 桂忠权领着一名教管嬷嬷,来到秋柔面前。 他双手抱在胸前暖着,仍是那般笑模样,“姑娘,这位是曾嬷嬷,从今天开始,由她教你规矩,凡是不懂的,都能问她。” 同桂忠权不一样,曾嬷嬷板着脸,瘦削的脸庞凹下去,嘴角也始终耷拉着,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秋柔怯怯地问,“教什么规矩?” 桂忠权笑得更深了,“曾嬷嬷自然会告诉你。”说罢走了。 随后,曾嬷嬷屏退了一众宫女太监,殿内只剩秋柔同她二人,四目相对
。 “姑娘。”曾嬷嬷的声音不似她面容苍老,清透中还带有一些尖利,“老奴奉的是陛下旨意,遂劝你好好听,好好学。如若不然,到时在陛下面前犯下事来,连累老奴一块挨罚。” 秋柔听得云里雾里,“曾嬷嬷,陛下要我学什么规矩?” 曾嬷嬷斜睨她一眼,“玉纸的规矩。” 秋柔一怔,神色几变,心道:陛下想要我当玉纸? 是陛下要画,还是旁人? 疑惑之余,她也庆幸,好在玉纸的规矩,秋柔再熟悉不过。 可那般过去,是她的秘密。 秋柔装作不懂的模样,听学起来。 “玉纸呢,想必姑娘也曾听说过。但在宫中出现,姑娘你可是第一人。” 曾嬷嬷似笑非笑,秋柔却在她眼中看出了鄙夷,遂也露出不屑神色。 曾嬷嬷见状,冷笑一声,“陛下想画玉纸,要老奴在三日之内,将姑娘调|教成材,你可知有多难。 这规矩非但要听进去,还要做出来。更要紧的是,姑娘从下到下,从内到外,都要调整。 你现在不屑听,到时候吃苦头的,可是姑娘自己。” 秋柔掰着指头,分明是听不下去,倔强道,“能有多难。” “呵。”曾嬷嬷下巴一抬,“你脱了衣服躺下,什么都不准盖。” 富宁殿不再炭,屋内并不暖和。 曾嬷嬷这是要给秋柔一记下马威。 若她不服管教,也好早些找桂忠权去告状。 这难办的差事,或许就能甩手他人。 想不到,秋柔淡淡地看着她,爽快解开衣扣,麻利地躺倒了。 曾嬷嬷见状一楞,“也是,当陛下的玉纸,那是何等荣耀。想来你也是迫不及待了,既然如此,那便如此躺着,听我说教罢。” 曾嬷嬷也不看她,兀自在塌上坐下,将手藏进袖笼里。 “记住,玉纸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能妄动。也就说,在老奴叫姑娘起来之前,姑娘便一下都不能动了,明白吗?” 秋柔不答。 曾嬷嬷高声又问,“听明白吗?” 秋柔仍旧不响。 曾嬷嬷眯了眯眸子,“玉纸犹如死物,闻声不可动,听话而不能答。姑娘做的不错,继续保持罢。” 这一保持,便是一个时辰,不想秋柔真就一动未动。 屋外适时有太监叫门,“曾嬷嬷 ,都准备好了” 曾嬷嬷觉得差不多了,起身抻了抻腰,“别是睡着了罢,起来,还有重头戏等着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