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俯观八百里洞庭 回望三千里山河(3)

。”

周宗露出振奋之色,“此番若能灭了江陵水师,我大吴还能顺势再争江陵!”

徐知诰微微颔首。

三日时间已经过了一半,李从荣忽然兴致大发,要提前去看看战场,这当然遭到了诸将反对,最终无奈,李从荣只能去石首县边界,瞭望大江之东。

边镐也很无奈,李从璟到了石首以东,他也只能跟去,原本他还想再看看唐军的准备事宜,以确保不会有甚么意外,但如今却是不能了——不过就算再有甚么意外,他也传不出消息去,因为大唐游骑已经离开江陵,自两岸向东去清理可能存在的吴国探子,以确保大军顺江东下时,不会提前被吴国探知动静。

高居楼船,独临船头吹江风,青衫革带的李从荣意气风发,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柄折扇,本想在胸前摇上两下,结果一打开就给江风吹得扇面乱颤,最终只能悻悻收起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李从荣以手为笔,在面前的虚空胡写乱画,好似把字都写在了江边两岸上的风景上。

“这里距离赤壁,可还离得颇远。”边镐从船舱里走出来,看见李从荣青衫革带的模样,暗暗摇头,心说这都到了楚地了,你就不必如此时时刻刻学李从璟的做派了吧?“不过殿下这首词却是作的极好,听来让人豪气顿生,不知可还有下阙?”

楼船江中行,江景身边退,李从荣一手负于背后,一手在胸前,说不出的写意潇洒,“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边镐本也是才子一流,闻听词作,心驰神往,平生几多豪情。

罢了,他笑道:“殿下素喜诗词,多有创作,然而眼下这词一出,斤两足以重过过往所有诗词。只不过,早生华发这一句,却是有些不应景。”

“当然不应景!”李从荣手臂一挥,陡然转身,大声说道,骇得边镐一跳。

他盯着眼前的金陵才子,双目不知何时已经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因为这词,本就不是我作的!”

边镐怔了怔,因为李从荣这副如狼似虎的模样。

李从荣一字字道:“十七从军征,二三理家国,二七生华发,当然不是我,而是兄长!”

边镐不明所以,茫然看着突然一副吃人模样的李从荣。

李从璟一甩衣袖,转身背对边镐,重新看向面前的大江,他双手握拳垂在身侧,握得很紧很紧,以至于边镐都看到了手背上凸出的青筋。

边镐心头疑惑万千,但还是走到李从荣身侧,执礼道:“殿下”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边镐诧异的看到,李从荣通红的眼眶里,已经垂下两行热泪。

边镐心头微震,不过须臾,他就意识到了李从荣失态的原因。是了,李从璟武双全,不仅战功显赫,举国能敌者寥寥,便是诗也是无一不精,传闻他曾十年寒窗而后从军,想来打小便受尽宠爱,甚至可能独享宠爱,这不仅让李从荣感到自卑无力,想必也一直嫉妒得很!

李从荣之所以要在根本没有希望的情况下,邀他辅佐,与李从璟相争,想必这个根由早已埋下。然而数年以来,为隐藏自己的野心,李从荣不得不处处谨慎,甚至还要处处模仿李从璟,尤其是去岁末以来,这种模仿更是深入骨髓,其间的痛苦何其之大,凡人怎堪忍受?

这回出征楚地,让一切都有了转机,只要此番出征得胜,李从荣不仅能扬眉吐气,也将从此让人意识到,他并不比李从璟差!到得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大唐的皇子中,不是只有一个李从璟,可以继承帝位,还有他李从荣,也是人中龙凤!

也许凯旋之时,便是李从荣可以卸下伪装,底气十足做回自己的时候!

此时此刻,边镐更加理解,为何李从荣执意出击岳州。

因为他太想赢,太想要这个功劳,他已经等了许多年,如今一刻都等不下去,所以他不能忍受从朗州出兵,步步为营的打法!

眼见希望可以把握,种种复杂心绪下,又见江山如此多娇,李从荣怎能不落泪?

边镐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对李从荣的同情,他躬身温声道:“殿下不必忧心过甚,秦王虽然势大,吏治整顿却树敌过多,待得殿下得胜归朝,未必不能压倒秦王”

话至此处,边镐心头忽然一惊,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他的伪装的确够深,差些连自己都骗过,这下几乎真的为李从荣着想了

然而令边镐意想不到的是,他说完这话之后,听到的却不是李从荣哭哭啼啼的诉说艰辛,而是一阵大笑。

开怀的大笑,放肆的大笑,嘲讽的大笑,得意的大笑。

边镐惊讶的向李从荣望去。

李从荣目视远方,姿态从容,眼神清澈。

他冷笑道:“先生还真是为孤王着想,孤王是否该好生谢谢先生?”他看向边镐,“先生要孤如何谢先生?一万江陵军够不够?三万殿前军够不够?整个南面招讨军够不够?我大唐帝国的衰微,够是不够?!”

帝王之国为帝国,藩王之国为王国。

边镐目瞪口呆,但立即俯身颔首,“殿下这是何意?在下不能理解。”

李从荣看向边镐,目光如电,“先生难道真的以为,这世间的兄弟,不能亲如手足,同心同德,而只能勾心斗角,彼此残害?先生难道真的以为,这世间的父子,不能上慈下孝,温良谦让,而只有彼此算计,骨肉相残?先生难道真的以为,大争之世礼崩乐坏,所以人人心中都没了道德,都成了禽兽只知道争食?”

边镐震惊抬头,真正愣在哪里。

李从荣嗤笑一声,“听闻先生是香门第,出自礼仪之家,受当世大儒教诲,曾十数年苦读圣贤,难道在江左那块地方,所谓士子风流风鼎盛,实则不过是只会粉饰太平做些淫诗秽词?衣冠南渡,衣冠南渡,难道南渡的衣冠,最后都自愿摘掉了头上的冠、脱掉了身上的衣,与禽兽无异了?”

边镐好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立即补救道:“殿下仁爱,谁人不知,时人多有称颂之,想必来日殿下大业有成,定是一位明君。只是殿下今日这番话,用意何在,在下委实想不通透”

“行了,边镐。你身为大丈夫,事到如今,何必还藏头藏尾?”李从荣摆摆手,“知道经过石首的时候,孤王去拜祭的那片陵园,是甚么地方吗?”

不等边镐回答,李从荣凑近他,咫尺之间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字道:“那是我大唐将士的埋骨之地,彼处的每一座墓碑下,都沉睡着一名大唐的英雄!”

他直起身,“而这些英雄,在天成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八日间的七日中,和三千同袍据守石首县城与水寨,与你杨吴逾万水师血战不退,最终伤者过两千,阵亡四百八十一人!陈延世,王雄,许佑,冯二边镐,你知道这些名字吗?你识得这些我大唐的英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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