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头的声音逐渐平息,办公室里的钟明华紧紧揪着的心也随着放了下来。
复议法的修改是钟明华没有注意到的,原本只是想借着机会走到调解的步骤就抓紧时间让李悍去诉讼,但翻了法条之后,钟明华心中有了底气,现在他们无论在法律上还是道理上都是占据优势的,剩下的,就看对方是否愿意配合了。
刘畅的通知一波三折地开了出来,也托邮递员发出了邮件,只需要等待开发区主动来接洽就可以。
但钟明华没想到的是,开发区不但龟缩着没有出面,而且鼓动了各路神佛,到处找钟明华,要让他放弃掉这个案子。
“只要你不再插手,律师和申请人那边呢,自然有人去沟通。咱们才是一体共荣的,小钟,你听句劝,出头有的是机会,别选这种事情硬犟,领导不会害你的。”
“你就是钟明华?你们家什么来头啊,谁家都敢碰,那开发区都是省里头挂牌的重点项目了,掺和上你们这个案子,还怎么招商,指标完不成,你负责啊?赶紧撤了!”
“小钟啊,听说你是法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我们这有个法制科长的位置,你看看你有兴趣没?”
威逼利诱、条陈利弊,所有来找钟明华侧面或者正面沟通的人使劲了浑身解数,甚至还有想将钟明华直接调走的,他们一边劝说钟明华独善其身,一边安慰他会有额外的渠道给那对兄弟一点补偿,所有人都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但是所有人的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一张张的面孔围绕着钟明华絮絮低语,叫钟明华压力骤增,不知所措。
又一次被走廊里头偶遇的陌生人‘劝说’之后,钟明华跟刘畅请了个假,回了趟援助中心。
恰好遇到了外出回来的温晓晓。
温晓晓的头发变长了一些,扎了个精致的盘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简洁的白衬衫黑西裤,提着看不到商标的小包,看起来心情不错。
“小钟哥?你怎么回来了?”
温晓晓诧异。
钟明华苦笑一声,“回来放空一下,最近脑子有些乱。对了,阿姨现在怎么样?”
温晓晓轻轻点头,“头几天我回了趟家,我妈……去了新加坡一趟,在那边重新做了检查,现在病情控制住了,但医生交代不能焦虑或者劳累,否则会加重,我妈打算辞去领导职务,专心养病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钟明华松了口气。
温晓晓垂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考了家边上的岗,笔试通过,上午……去面试了。如果面试也顺利的话,下个月,我就回家了。”
“可以啊,深藏不露,多少人为了上岸苦苦煎熬着呢,你这说考就考,不带眨眼的!”
温晓晓也笑了起来,挠了挠刚刚够盘起来的头发,垂下来一缕发丝。
“对了,你在复议那边做得怎么样?工作捋顺了么?”
钟明华叹了口气,“就是工作捋不顺,所以才出来放空一下,换换脑子。”
温晓晓一奇,“你小钟哥还有需要换脑子的时候?说说看,我帮你参谋参谋。”
于是俩人找了个地方,钟明华把自己面临的困境简要地跟温晓晓叙述了一遍。
其实他今天回来,也有存了找温晓晓求解惑的意思,之前两个人刚上班的时候,钟明华遇到什么事情,温晓晓都会主动帮忙分析,后来等钟明华自己开了窍,温晓晓才一点点的放开手脚,任由钟明华自己发挥。
一个是温晓晓家庭背景在那,还一个原因也是钟明华自己本身不擅长这方面的沟通。
现在钟明华已经比之前进步很多,面对这么大的压力,也只是有点想不通,想着让温晓晓给他鼓鼓气,他就可以重振旗鼓,把这个坎迈过去。
没想到温晓晓沉默了一会儿,一开口就是劝钟明华让步。
“小钟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去跟老孙说,回咱们中心来吧。”
“那一摊子对你来说,是陌生的领域,拆迁办更是一滩浑水,谁碰了都要伤筋动骨的,咱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科员,跟他们掰手腕,就是蚍蜉撼树,树怎么样不说,蚍蜉的下场一定不好的。”
见钟明华不语,温晓晓轻叹一声,“小钟哥,我这个建议可能让你失望了吧,但是我真的说的是肺腑之言,你无论想做什么,都要先保全自身,才能徐徐图之,咱们才刚上班,有什么抱负都可以一步步来,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的。”
“……叔叔阿姨供你出来不容易,你就算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也要考虑到他们,现在早早地拼掉自己,换一个未知的结果,未来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钟明华勉强扯了下嘴角,“是啊,我也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个案子,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炸弹了。”
温晓晓抿了抿嘴,轻声道,“我的意见也可能过于保守,本来就是你的决定,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就关起耳朵,擦亮眼睛,大胆去做。”
在钟明华心事重重的沉默中,与温晓晓的会面仓促地结束了。
两个人都没想到,这次分别之后,未来
很长一段时间,俩人都没有这样私下里见面聊天的机会了。
温晓晓走后不久,李悍给钟明华打了个电话。
“钟同志,是我呀,你最近还好么?”
钟明华的脸上挂上一丝笑意,“蛮好的,您两位呢?”
“好,好,那个……”李悍的声音带着局促,“钟同志,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钟明华怔了一下,“怎么了?有人找你说什么了?”
李悍叹了口气,“拆迁办的一位领导给我打了个电话,钟同志,其实,我仔细想想,就这样子算了也不是啥子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钱人家也给了……虽然少了点儿,我再找点生计,给小勇找个小房子嘛,也不是不能住……要不,就算了吧。”
钟明华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李大哥,这是道理的事情,要分个对错的,他们做错了事情,就得承认错误,认错记打,怎么能助长他们的气焰呢?”
李悍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我晓得,我真的晓得,但是为了一点儿钱,叫你一个年轻的娃儿去给我们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人去碰,我真的不忍心噻……小钟哥,我实话不瞒你,我的身体不太好了,医生说没多少时间咯,我这几天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就想着,万一将来咱们去争回来的结果还是不好,我再没了,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到时候,你是不是就真的像那个领导说的,跟了我们兄弟惹了一身骚,洗也洗不清了?”
“小钟哥,我没什么日子活了,我撒子都不在乎了,小勇我打算把他送到养老院去,那些钱,也够他住到老了。你还年轻,没有必要为了我们两个老头子送掉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