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颐正了正身子,望着帐顶那烛微微摇曳的灯影,久久才道,“世人啊,只知徐贤妃身份尊贵,是后宫里比母后还要威风的女子,但他们哪知,母亲不过是徒担了个尊贵的名头罢了。自我记事起,父皇日日都来西汀宫,一待便是大半日,但与母亲确实十分冷淡的,除了必要的回应外,他们两人就没有交际了,那时我常常和七哥哥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有时玩心来至,与七哥打赌,赌母亲今日会不会与父皇说话,七哥,每回都赌不会,而我却不信,但每回都输了……”
亓官颐望着帐顶上的灯影,平淡地说着,但我能听得出,这语中似讽刺,似悲戚。
“那时我总想不通,母亲明明是父皇最宠爱的人,可为何他予母亲是那样冷漠,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她侧过身子,对上我的眸子,“到后来再长大点才知道,那时父皇手握虚权,处处受徐家掣肘,母亲只是父皇用来搪塞徐家的棋子,他日日眷隆母亲,也只是做给徐家的假象,实则父皇十分厌恶母亲,后来母亲生了阿兄,再加之徐家早早就有蓄谋立储之心,故而从自阿兄出世,父皇就从未正眼瞧过一眼,就连名字,也是随意取的。阿兄自小生得一副温儒雅的性子,待谁都温和,唯独与父皇,是两相生厌。”
其实我早前在养闺时便知道一些的,东原四大家,乃鄞国徐氏,晁国江氏,奉陵窦氏,西山王氏。
这四大家在东原各国,都有着无可撼动的势力。
而这鄞国徐氏,自建朝六百余年,世代承相位,执兵权,直到四年前徐贤妃被废,徐家九族株连,这才没落了。
那时徐家株连一事,轰动整个东原,茶坊酒肆,贵胄深眷,皆在肆议此事。
记得父亲与哥哥有一次在房下棋,便用一句话形容徐家,“负其高气,而才疏意广,安能久哉?”
只苦了徐贤妃,和那些只因姓了徐的无辜之人。
亓官颐说及此,眸中闪出了极尽的艳羡,朝我淡淡苦笑,“嫂嫂,你可知我是多么羡慕你。”
我微微挑了眉,有几分疑惑。
“羡慕你身侧有这么多真心待你之人。”她说时,眼里泛起了雾气,在灯火照射下,越发显得惹人怜。
“世人只知,父皇怜爱我,但他们哪知,那些宠爱,皆是我费尽心思争来的。父皇向来疼爱儿女,却因我阿兄乃是母亲所生,又处处与父皇作对,故而最是厌恶,后来我出世,因我是女子,父皇虽不曾像对阿兄那般厌恶我,却也是对我冷淡至极,而其他兄弟姐妹,皆因我母亲独揽眷隆,而对我疏而远之,唯独七哥,他自小最是护我,疼我,甚至,他比我阿兄还更宠我。”
她说起亓官谡时,眼角堆砌的满是笑意。
“后来有一次,阿兄因偷偷出宫给我买糖葫芦,被父皇罚杖责,我求了父皇许久,又让七哥和国母娘娘求情,也没能免去。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在这宫中,最大的靠山是父皇,自那时起,我便想方设法地在父皇面前表现,哥哥们骑马射箭,我不落下风,姐姐们绣花弹琴,我争得头筹,父皇生疾染病,我不离床榻,悉心侍奉,我努力地让自己变得端庄,识大体。果不其然,父皇开始对我另眼相看,继而,我成了他最为宠爱的公主,而我那些之前对我避而远之的兄弟姐妹,开始对我示好,阿兄惹父皇生气时,我只须几句好话,便能帮他免去罪责……”
屋外呜咽未减,我与亓官颐,鸡鸣才睡。
待醒来时,已过午时。
怀鸣与容浅轻轻拢起了床帐子,身后的仕女陆续端着洗漱衣衫和午膳进来。
我揉了揉睡眼,有些酸疼,怀鸣特意备了红山玉磙子,涂上颜如膏,轻轻按摩了一刻钟左右,才缓了些。
亓官颐轻抚着额头,道,“如今雪尚未歇,嫂嫂不再住一日吗?”
我摇头,又转头穿过窗子瞧外头,雪飞成絮,飘飘扬扬,道上的的积雪已经被人扫去大半,那颗被刮断的海棠树也被人拾了去,枝叶不剩。
忽然间又想起昨夜,亓官颐与我说,“我自小最喜海棠花,阿兄知道后,便在院落里种下一株海棠,他说,植一树海棠花,氲我余生适然。”
字字句句,敲至心头,却觉万分悲切,我不敢再深想。
“不了,你阿兄不喜我离他太久,如今雪已缓,待用完午膳,我便先回了。”
亓官颐没有再挽留。
因亓官颐风寒未愈,午膳也食得清淡,或是各怀心思,这顿饭吃得不怎么尽兴。亓官颐派人将暖轿备好,我与她细细嘱托了几句,便提了行程。
回到太子府时,并未到下朝时分,可亓官陵却已回府许久。
我方下暖轿,解语和如婵二人便上前随奉。
“姑娘,这天寒地冻的,怎的也不随个手炉在身上?”如婵忙地把手炉塞在我手上,顿时手心一阵暖意袭来,其实我并不冷,信肴差人送来的大氅很是暖和,再加上亓官颐让人提前将马车烘得暖烘烘的,我更是一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