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影子一动不动,好似没发现,屋内进来了人。
纳兰容华带着一身风雪,缓步来到他身边,跟着蹲下来,没有女王高高在上的仪态,这一刻,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心疼自己的儿子。
还是那一句话,道理,谁都懂。
可是刀子没有落到自己的心上,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到,别人有多痛。
纳兰容华清楚的知道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无奈的事,非人力可及,更无法强求,她能理智地劝凌兮月看清自己的心,但到最后,却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那往日一袭雪衣凌然,宛若神仙玉祇的男子,此时抱膝坐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在窗棂下,将自己缩成一团,头低垂着深深埋在膝盖内。
一动不动,好似凝固。
他那雪白的衣衫上,片片殷红凝结成暗红色,血腥的气息,淡淡萦绕在空气中,斑驳月华,无法照亮这一片黑暗角落,更无法驱散这满室孤寂。
“雪衣……”纳兰容华伸手,轻放在他苍白的指尖上。
一身凌落的男子,浑身轻颤了下,但他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反而将自己缩得更紧,不想让人看见他这个样子,或者说,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纳兰容华眸中水雾淡淡升起,“雪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人,就都会犯错,你不必太过苛责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还不晚。”
男人肩头轻动,缓缓抬起头来,对上母亲的眼。
即便隔着浓黑的夜,都能清晰的看见,那双清冷的墨瞳之中,此时一片猩红,狼藉错乱,额前发丝凌落,他苍白的嘴角还挂着血迹,“母亲……”
颤抖的一声,浅浅的两个字,让纳兰容华潸然泪下。
好似看见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夜,那眉目寂寂的孩子,敞开心扉,轻轻的,第一次唤自己母亲,可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瞧着都要脆弱,好似再一次,被整个世界遗弃。
“我失去她了……”纳兰雪衣轻抬起手,微颤着,看着自己被干涸血迹填满的掌心,猩红着眸子,失神喃喃,“这一次,我是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她明明还在,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地,可是,他却永远地失去了她,懦弱的不敢再见她一面。
而且,差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害死了她,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这都是他的错,月儿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看着儿子如此失魂落魄模样,纳兰容华心痛如绞,将他那被鲜血染透的手合拢,抓紧,“兮月是个好孩子,她会理解你,原谅你的,这一切也都是阴差阳错。”
只能道,天意弄人。
北辰琰的离开,兮月的失忆,给了雪衣希望,可也是这一点希望,彻底将雪衣推向了绝望。
“不,是我,我什么都知道……”纳兰雪衣恍惚摇头,绝世容颜此时凌乱一片,呵笑一声,笑容破碎不堪,“是我,是我封印了月儿的记忆,我以为,若她第一个遇到的是我,一切便都会不一样……”
他断断续续,自嘲的,痴笑着,“玄夜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北辰琰,他没死,他回来了……”
纳兰雪衣看着母亲,眸光破碎,像是一个孩子在向母亲承认错误,诉说着自己的罪行,“我知道,月儿已想起种种,她本不愿和我来雪域,可我再度封印了她的记忆……”
“三山五部被屠,不是他做的,我也知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每一次都成为被遗弃的那个,我想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杀了北辰琰的借口。”
他做了这么多,月儿也终于选择了他,一次,唯一的一次,可事情却变成了他最不愿看见的样子。
自己的错,却让他爱的人付出代价。
他错了,错的离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若在月儿离开极北雪域之前,若是在那一切的一切之前,他将退婚给她,将她想要的,都给她,放她离开,那么月儿或许还会原谅他。
如今……
他已经一错到底,永生永世,再不得翻身。
月儿怎么会再相信他,在那之前,他便已经决定回头?他们之间,也再无任何情谊可言,她不会再听他说什么,甚至于不会再愿意见他的。
纳兰容华眸光深深震荡。
她没想到,其中竟还有如此曲折。
可知晓的越多,她却越是理解这一份爱而不得。
没有什么十恶不赦,雪衣只是太希望抓住这一份温暖,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也只有她知道,这一份温暖对于雪衣来说,意味着什什么,奈何太过执着,才会一错再错。
深情,不寿,伤人,伤己。
“是我不甘心……”纳兰雪衣看着母亲,浑身斑驳血迹,衬得他面颊越显苍白,唇瓣颤抖,“是他亲手将月儿推到我怀里,是他亲手将她交给我的,如今却又要将她要回去,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纳兰容华心上刺痛,“雪衣……”
他墨瞳猩红点点,脆弱得好似一碰便会破碎,愣愣地,无助地看着母亲,“他一回来,便要将我的心掏去,谁问过我,是否能承受这种失去?”
“雪衣,好孩子……”纳兰容华心上猝痛,伸手,颤抖的指尖抚着儿子那凌乱的发,像安抚一个孩童,安抚着他,“不想了,我们不想了……”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他们。
自己受过的罪,如今又要让雪衣来承受一遍。
她本以为,只是如她一般,爱而不得,却不想,是从他心上,硬生生挖去。
“可是我痛……”纳兰雪衣双手死死抓着衣袖,落下大片殷红,褶皱,指骨惨白得没有半点血,他低垂着头,嗓音颤抖着,沙哑一声,“母亲,我心上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