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阳市,奇阳山。
奇阳山是逸阳市最出名的山,相传千年以前在这座山巅有神仙坐观日升月落,终于有一日,在漫天朝霞映盖下悟道飞升,奇阳山巅只留下一座无名道观与山崖边上的撞钟亭。
这个传说相当盛行,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有人做过相关的考证却一无所获,而这座道观与撞钟亭历经千年变迁,早已破落,倒是几十年前,有几位留过学的商贾出资借着这片断壁残垣,修缮了一座新的道观和撞钟亭。
不知为何,这座道观依然无名。
时代变迁,这奇阳山的一草一木也变成逸阳市的古董,逸阳市却是又有一个求道不求佛的习俗,平日这里也是一副热闹光景。因此登山道与道观周边的环境日日都要清扫两回。
道观里时常住着一对师徒,山巅附近的落叶积尘大多时候由八旬高龄的老道士清扫,至于那条漫长的登山长阶,老道士腿脚不便,便是由三十出头年纪的徒弟代劳。这徒弟仿佛整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每日里清扫了山道后,便会沿着奇阳山的偏僻小道周游一圈,再回到道观做迎门的差事,但逢遇着贵客,端茶递水也是少不了的。
不过从今天清晨到日暮,这位面容普通,时刻都能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的中年道士,却是一屁股蹲在山道尽头,这么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暮色渐沉,山头寂寂无声时。中年道士看了眼拿起扫帚缓缓清扫院子的老道士,方才缓步下山。
老道士说道:“等了十年,终于来了吗?”
声音沧桑沙哑,回荡在山头。
他顿住下山的脚步,回过头去,老道士依然佝偻着背,低头扫地。
“是的,道门的追踪秘术已经找到徒儿。师傅,我走了!”他沉声说道。他的语气坚决无比,似乎有再大的困难,他都会一往无前,不会退缩。他的神色肃穆,每走一步,他身上便泛起一丝冰冷淡漠的气息。
山道很长,蜿蜒曲折,只是过了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这时,老道士终于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山道,良久才叹了口气。人生百年而已,十年已经占了人生的十分之一,看似很长,但老道士回想起来这十年里,师徒俩在道观清心寡欲,
闲暇时读些诗,看看似乎永远都在轨迹上的山河日月,如今恍然惊觉已经流去十年光景。
十年可真是短啊。
老道士摇摇头,微微扬起嘴角,干枯的面皮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浑浊的目光盯着那座熟悉无比的道观,无奈慨叹。
“我这一把老骨头,兴许还能有点用……”
老道士丢了扫帚,缓缓沿着山道而下。他已经八十一岁了,长途跋涉对他来说太遭罪,奇阳山虽然不高,但海拔也有八百多米,十年来他都没下过山,不知道这次下山,他还能不能回到山上。
听徒儿说,这天下间还有武夫,修炼高深就能益寿延年,八十岁看起来和四十岁一样,也不知真假,但是徒儿却是有武功的,真是羡慕啊。
老道士絮絮叨叨得自言自语,要走到山下也不知得到何时。良久,才过一个弯。
倏然间,他怔在原地,瞧着眼前默默等候的徒弟,方才干笑了两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中年道士径直跪在石阶上,磕了三个响头,语气哽咽,“徒儿不孝!”
老道士笑了笑,摆手道:“赶紧走,为师老了,一到夜里就容易犯困,赶紧到了山下再说。”
中年道士抹了把脸,应了一声,起身搀扶老道士下山,只是一步一履不急不缓,哪有赶紧的架势。
月上中天。
月色掩映下的山道下,一个形容邋遢的道士负手而立,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以及心中那一丝愈渐明显的秘术呼应,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容貌与昔日那张狂傲不羁的青涩脸庞形似却不神似的中年道士。
尽管不知道他这十年经历了什么,但绝对是他。
“常恕,十年了。”他淡淡说道。
被叫破本名的中年道士搀扶着有些疲累的老道士,恭敬道:“师傅,你且在这里歇息,我来解决这桩恩怨。”
道士闻言这才发觉常恕边上那位行将就木的普通老道,常恕见状,走上前来,躬身一礼,“这是徒儿的师傅清平道长。”
清平道长呵呵笑了笑,作揖道:“这位道长就是小徒从前的授业恩师吧?”
“贫道挑山。”
挑山道人冷哼一声,算作回应
。
清平道长含笑点头,说道:“小徒十年前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但他此时已经远离道门已久,在此地清修……”
不待他再说下去,挑山道人怒极反笑,打断他说道:“常恕此人十年前叛出道门,杀我道门弟子二十余人,道门中的三大禁地皆为其所毁,导致门内大乱,还有不少妖物凶犯遁入世俗,祸事连年。此等大逆不道之辈,犯下弥天大罪不思悔过,反而立誓与道门一刀两断,更不去弥补过错,把那些妖物凶犯抓捕回来,竟然还有脸在这里清修?”
清平道人叹了口气道:“小徒叛出道门时,也曾静思悔过,只是道门不仅予以严惩,还落井下石,安了太多莫须有的罪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闯下大祸。”
挑山道人双拳紧握,一股无形杀机蔓延开来,他冷笑道:“清平道长,你或许不知道他当年是什么样子,嚣张跋扈,仗着天赋为所欲为,要不是我给他撑腰,不要这件事,就是换件其他的小事,他也是被千夫所指,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常恕开口道:“的确怪不得别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冲着我来吧,不要伤害我师傅。”
他明白这位挑山道人的脾气,软硬不吃,清平道人看似据理力争,实际上却在触怒挑山道人,当年制造如此大乱,对方是永远不会答应和解的。况且,在对方眼里,清平道人只是个凡人而已,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这位从前的师傅,实在是太强势了。常恕一直都讨厌这一点。
“你的天赋很好,但是你在世俗待得太久,修为精进有限,十年前的师徒情谊,你出招吧!”挑山道人自然乐得如此,淡然的面庞上变得些许狰狞,“不然,一旦我出手,不会留情,我这次来,就是要诛杀你这个邪魔外道!”
常恕身形一动,平静无比的气息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在经脉中疯狂倾泻,夜深时分气温也已经很低,但他周身的气温却像是结冰了一般。
十年清修,每日清扫山道,再去山腰处那面石壁上打磨自己。为的不仅仅是去除那无时不刻不在侵蚀心灵的心魔,也是为了应对这一天的到来!
常恕的眼神终于散去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