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新皇端木朔风在登基后不久,尚未正式娶纳,为大卫添上一位有份量的国母,便急匆匆地与大司徒吴珩一道,带兵离开,远攻凉国,而其余所有在夺嫡之战里落败的皇子们,不管甘心不甘心的,皆被其给囚禁在了宗人府。
现在还待在这座曾有十几代人居住过的奢华皇宫里的,除了当今的太上皇,也就是先前被端木朔风给直接踢下王座的父亲端木磊以外,也就是端木磊曾经的妃子们和一些照顾他们起居的宫女宦官了,而且这帮人基本就只在后宫活动,更精准的说,是只在后宫里新修建起来的黄天教神殿里活动,而像朝会议事会用到的金銮殿所在的前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毕竟皇帝陛下不在,太上皇又不理事,这些官员们呢哪怕平日里有事,也不可能去到主人都不在的金銮殿上,所以这次议事的地点,便定在了暂代吴珩大司徒之位的谢家麒麟子谢实自己的府邸上,当天夜里,这帮人就好似平日里开朝会一样,在谢家待客的大厅里齐聚一堂。
位于正中央的主位单独被空了出来,因为那是留给端木朔风的,哪怕他不在,却也不是臣子们可以坐的,至于左手边的第一位,也被特意给空了出来,那是给大司徒吴珩的,至于这里的主人谢实呢,就站在左手第二位的椅子边上,尚未落座,为了表示对这位爷的尊重,其他人也只好从左数的第三位或者说是右手的第三位开始坐,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一帮人从外面进来之后,哪怕是火烧眉毛的事,脸上也未见丝毫的慌张或者急切,反倒是个个神色如常,比平日里都看着要好说话些,再者礼不可废,他们先一一向谢实行礼,然后又向一同进来的同僚们问候过了,这才按照顺序依次落座,整个过程,不见有丝毫的杂乱,而是井然有序,尽显风采。
作为此处宅邸的主人,又是皇帝陛下钦点的留守后方,暂领大司徒之位坐镇京城的谢实,亦是不紧不慢地一一向他们回礼,然后客客气气地招呼着众人落座。
今天到场的,或者说够资格在这里拥有一席之位的,那都是大卫朝堂上真正的实权官员,似这样的人,在整个卫国都不过才十几位而已,所以谢家这处寻常用来待客的大厅在他们坐下之后,竟然还显得颇为宽敞。
谢实将自己的双手搭在膝上,先是朝着左右一看,见这些人一个个的好似坐在神坛上的雕塑一样不苟言笑后,自己倒是微微一笑,然后淡淡地说道:“今日请诸位过来呢,无非就是想要与各位大人商讨一下对策罢了。”
在座的,那一个个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心理素质之强,可谓是泰山崩于眼前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人,这时候没一个人主动接话的,都在默默地静待下。
谢实见状,稍稍直起身,一伸手,邀请道:“那份名单我也看了,各位怎么想的,畅所欲言便是。”
在场的人一点也没惊讶他知道了这件事,且不说他背后的谢家在整个南地都算是大家族,到处开枝散叶,可不止卫国这一房,而且对方暂代的是地官之首的大司徒一职,皇帝陛下一走,他现在在这里就是权力最大的人,各部衙门都在他的管辖之中,他若是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的话,那也不配做这个暂代的大司徒了。
可饶是他都
这样说了,却仍旧没人接过话头,毕竟像那些有人质在顾玄手上的,要避嫌,这时候自然就开不了口,而那些很少的,没人质在顾玄手上的,不说收没收好处,这时候甭管平日里政见再不合,那总不好开口得罪其他人,所以整个场面顿时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谢实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么,真要是不想救,那不马上就出来表决心了,现在的沉默,倒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回答,或者说间接的施压,想到这,他便道:“你们不说,那就由我来说了,依我的意思,先派个人过去罢,起码也要探探对方的口风不是?不管有什么条件,那总还可以再谈嘛,毕竟在外面的那可都是我大卫的子民,他们也是为了我大卫的安危社稷,才会遭受此难,他们敢挺身而出,国家又岂能就这样放弃他们呢?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边的众人皆看向了谢实,一个个地赶紧朝着他拱手赞叹道:“司徒高义呀!”
在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推辞了,也无须过多地去吹捧,万事过犹不及,总之这话不是我们说的,而是你大司徒自己说的,这决定也不是我们下的,而是你大司徒自己下的,我们不反对,可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后面追究起来,那也是你来承担这个责任,当然了,不管最后人救没救回来,这些家族都还是要承他谢实的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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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月牙如钩,外面吹着十分凉爽,可供醉客醒酒的缕缕微风,有一队人堂而皇之地穿过了已经宵禁了的各大坊市,举着一排火把趁着夜色出城。
然而他们却不敢直接打开城门,然后放下吊桥跑到外面去,深怕外面的敌人趁着这个机会就攻进来了,足可见卫国这边是怕成了什么样子,这帮人只得沿着城里的排水道,然后划着三条小舟一路漂到了护城河里,最后再搭着绳子,十分辛苦地上到了外面。
反观顾玄这边,他们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搭建好的大营,就在卫国京城的不远处,可谓是肆无忌惮,嚣张跋扈,因为他清楚,卫国暂时没人有那本事,更没那胆子跑过来撩拨一下他这头来自凉国的猛虎。
这一行好不容易才从卫国京城跑出来的人,又怕引起这边的误会,只得慢慢悠悠地走过来,一直到了营地外围后,他们才发现有人正等在门口,这人正是蓝云轩,毕竟其他可供驱使的人,那可都是些罗刹族,会人族语的不多,无法与这些外人自如地交流,故而只能让他跑来带路了。
蓝云轩稍稍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队人,露出了一副善意的笑容,也不费心问一句打哪儿来的,便直接一侧身,邀请道:“请诸位随我来。”
卫国这边的人哪儿敢这么大刺刺地往里走,先赶紧道一声“劳烦大人”,然后才规规矩矩地排成队跟着蓝云轩往里走,这一路上也不敢去看那些在夜里显得份外可怖的罗刹族,个个是低着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帮犯事儿被抓的囚犯呢。
一路走到了中军大帐外面,蓝云轩没进去,而是先垂手而立,然后恭恭敬敬地喊道:“王爷,人已经带到了!”
半晌,里面才传出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带他们进来吧!”
蓝云轩答应了一声后
,这才转过身,朝着众人笑道:“请。”
挡风的帘子一掀开,就只有一个人进去了,而其他人暂时都被留在了外面。
来人一见顾玄,不等看清对方的样子,便赶紧朝着他俯身拜倒,口称道:“在下大卫宫中常侍张伟,拜见大凉河东郡王!”
何谓常侍,其实就是宫里的宦官,只是因为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所以实际地位很高,料想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朝中的官员们大多都置身此事之中,那绝无可能让他们跑来谈判,毕竟这是要避嫌的,想来想去呢,便只能派这位来了,别看对方只是个宦官,但有道是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皇帝的内侍呢,故而让此人来代为谈判,也不算侮辱,更不能说不正式。
顾玄靠坐在铺着一层厚实皮草的大椅上,姿势显得十分慵懒,他嘴角一咧,颇有些玩味地调侃道:“怎么派了个没种的人来?”
张伟闻言,微微抬起了头,悄悄地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顾玄,心中微微一惊,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那就是威势极足,一看便知道是天横贵胄,不算一般人,而第二印象便是好生年轻,毕竟感觉上的成熟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但顾玄这身皮囊却是难骗人的,应该不过双十的年纪,第三则是可惜,此人本来生得极为俊朗,但戴着一只眼罩,想来是有什么眼疾,见不得人,心中几个念头闪过,说起来多,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是前任卫帝端木磊身边的近人,很快便镇定下来了心神,旋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王爷神威如狱,在下认为,真正没种的人,今天是不会敢来的。”
就这一句话,前面夸了顾玄,后面既骂了一番这次把自己推出来抗雷的朝中诸位大人,最后又抬了一下自己,表示自己并非毫无胆色之人,没有丢卫国的脸,就连顾玄听了,都忍不住拍着掌笑了起来。
“也对,也对,本王本也不该因为你的身份而有所偏见,这是本王的不是,只是不知,你今天真能代表得了他们么?”
宦官们虽然因为经常可以接触到皇帝或者那些会吹枕边风的后宫嫔妃们,导致他们在外的地位很高,但其实他们的荣耀和权势都是无根之水,一旦失宠,一下子就会烟消云散,别看那些官员们大多见面了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可其实他们本身,是被官僚们集体排斥的,两者天生就是对立面,因为朝中的人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没把的,所以他今天就算来了,也不代表他能代表那些人。
张伟微微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而是不紧不慢地道:“在下今天来,只是来转述他们的想法,以及替王爷向他们转述您的想法。”
顾玄轻轻一拍扶手,沉声道:“虚头巴脑地本王也不多说了,他们的想法,本王没兴趣听,你也不必说了,至于本王的想法嘛,也简单,你们赶紧商量好了,开门迎客,让本王入了城,这些二世祖们自然可以好好生生地回家,绝不会缺胳膊少腿儿,这笔买卖,愿意做,你再来。”
张伟也不拖泥带水,一听完,立马就站起身来,长揖及地,然后道:“如此,那在下便回去为王爷传话了。”
顾玄也不欲与这种人为难,当即挥了挥手,十分大度地说道:“你也可以先去确认一下这帮二世祖们的安全,这是本王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