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再好听大家也不会信,但赵字营做的实在公道,这个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自然有个评价。
再者, 赵字营和本地没什么瓜葛,不仅把当地的江湖市井旧有的结构彻底打残,而且还将官府狠狠的教训了一次,有这样的外人主持,自然不用担心什么抹不开情面,不长眼的肯定会好好教训, 黑的白的都不敢伸手过来,大家自然能放心做生意。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赵字营的实力, 大家也算见多识广了,从没见到地方上的团练私兵,江湖势力能做到赵字营这个地步,令行禁止,森然有度,而且有庞大的财源人力在背后支撑着,有这样的人把持集市,本地外来的商户也能安心下来做生意,不用担心一年两年之后,这集市就荒废无用。
在这样的共识下面,清江浦集市建立就没什么疑问了,接下来的无非是细节。
让清江浦这些巨商们诧异的是,他们自以为想得很周全, 那赵进居然想得更细, 拿出来的法子更周到。
比如说,集市范围划定, 里面的店铺仓街道之类的, 全部由赵字营营建, 到时候欢迎各家商户进驻,每月每年缴纳租金以及各项费用,这些钱就是赵字营应得的报酬,当然,赵字营也会拿着这笔钱维护集市的基建和其他各项。
另外,集市内的商户自行组织一个商会,有事可由商会出头和赵字营打交道,情理之内,赵字营都会给予帮助解决。
和气生财,当然不可能把清江浦各路势力完全拒之门外,可也不要想用坑蒙拐骗偷抢的手段来发财,会专门留出店铺给这些势力入股,然后定期给予分红,说白了,清江浦的正经商人瞧不起江湖市井中的好汉,可在某些时候必须要用上,这店铺就是一个折衷的渠道。
这集市应该在运河边上,而清江浦的运河两岸都是寸土寸金的地块,里面的店面房产,往往都是在座这些豪商们的产业,赵字营建设集市的时候,会进行拆迁,补偿就是让被拆迁的店铺在集市内有一个铺面,补偿和沟通方面,就要请豪商们多多协助。
如惠条理分明的说出这些之后,在座的商人和官员的代表脸上有惊讶和佩服的神色,这一次本来是初次商议,大家没想着这次能出结果,没想到赵字营居然能拿出这么明晰的条理方法,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又能让集市维持良好的运转。
甚至在他们脑中,都未必有一个完整的规制,可赵字营说完这些,大家已经大概能想到集市运转后的情形和大概的状况了,那的确是个金山,的确可以日进斗金。
本来颇为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无比,每个人都在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时候就要为自己在这集市里的利益争一份了。
然后大家都还记得去孙甲那边攀谈几句,然后顺势转向赵进这边,说请赵进赏光,会备下家宴招待,大家都是有身份的角色,贸然降下身段讨好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甚至更多的年轻人,实在是抹不开脸面,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家都在巴结赵进,商人们都已经把赵进当成了财神对待。
赵进微笑着应对点头,丝毫看不出什么“徐州大虫”的凶暴蛮横,显得很有礼貌,这样的应对让清江浦豪商们对他的印象更好,只要讲道理那就可以合作,怕的就是蛮横武夫。
事情商议的差不多,后厨已经开始准备酒宴了,这里的厨子丝毫不逊色扬州城内的名厨,材料更是精益求精,酒菜诱人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大家的心情也开始放松,彼此谈些风花雪月的勾当。
在这样的场合里,赵进、陈昇、石满强、吉香、刘勇都不怎么自在,可王兆靖、如惠和周学智却是如鱼得水,应对的颇为从容。
“武之道一张一弛,贤侄也不要绷得太紧了。”孙甲笑着说了句,自去接待客人,尽管他就是个被拉过来的摆设,可孙甲也知道,这集市建起,孙家商行的生意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赵进却有点恍惚,关外那场大败,没有对清江浦的繁华太平造成丝毫的影响,估计也没有人理会那么远的战事军情,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败是一个开始,是王朝更迭的开始,是席卷天下兵灾的开始,不知道十年后,十五年后,二十年后,清江浦还能不能这般繁华兴盛。
“进爷?进爷?”有人轻声招呼,把赵进从出神中唤醒。
喊“进爷”的人是一位气度雍容,四十多岁年纪的商人,赵进有些诧异,面前这商人姓李,名叫李子游,是这次聚会的豪商之一,专门经营北货,也就是北方和口外塞外各项特产的商人。让赵进觉得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这么客气,场中诸人自矜身份,尽管在巴结讨好,可最多也就称呼一句“赵公子”,眼前这位直接就喊“进爷”了,事物反常,肯定是有些古怪。
“李员外怎么这么客气,坐下说话。”赵进笑着点头回应。
那李子游笑着欠身坐下,场中诸人都已经和赵进打过招呼了,现在彼此聊天,赵进的几个伙伴除了陈昇坐在不远处,吉香去外面巡视,刘勇和石满强则是回驻地去了,身边没什么人打搅。
“进爷,听闻进爷得了个千金,这真是大喜的事情,不过生孩子是亏气血的,一定要大补才能恢复身子,在下这边从关外新得了一根三百年的山参,正好适合,等近日酒宴散了,给进爷捎上。”李子游笑着说道。
明时人参已经贵重,来源只有两处,一个是朝鲜,一个是女真各部所在,建州女真做大之后,人参贸易就被建州女真垄断,价格开始变得高昂,每年建州女真去京师的朝贡,都要送上不少人参。
等建州女真停止朝贡之后,人参的价钱就进一步上涨,各处敢于冒险的商人们把建州女真急需的各项物资贩运过去,然后换回人参貂皮鹿茸等特产,为了赚钱,自然要把价钱定的高些。
人参以山参为贵,山参则以年岁为贵,百年以上被称为宝,这三百年的就是有价无市了,估计只有两京大佬、江南富豪和闽粤海主的家中才能看到,而这位李子游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态度还放的如此谦恭,实在古怪的很。
“多谢李员外的厚礼,这山参我收下了,无功不受禄,你我初次见面就下这么重的礼,想必有事相求,请直说。”赵进直截了当。
本就没有交情,自然不必弄什么虚客套,日子久了,赵进发现江南江北的富贵人士其实也没那么多礼数讲究,该干脆的时候,他们也很赤裸。
赵进这句不怎么客气的话,没有让李子游的神情有丝毫变化,依旧是满脸亲近笑意,点点头继续说道:“进爷果然豪气,那在下就直说了,在下产业承北号专营北地几省和口外塞外的货物,也是各处赏脸,生意一直不错,这个自从辽镇边市断绝后,小号的人参、貂皮、松子、琥珀什么的都红火的很。”
“辽镇?”赵进眉毛挑了下,他最近对这个地名可是敏感的很,李子游所说这几项都是辽镇和建州、海西那边的特产,实际上大部分就是来自辽镇边墙之外的女真所在,一个在清江浦的商号,距建州千里之遥,居然经营那边的出产,听起来还没受边市断掉的影响,这就很令人在意了。
“李员外倒是好手段,居然不在边市上也能进到这些货物。”赵进微笑着询问。
这李子游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笑着回答说道:“在下是大同出身,兄长在大同那边继承家业,他那里不缺辽货,在下这边跟着分润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李子游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特意带上了些山西口音,这种特征明显的方言,赵进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哦?山西大同距离辽东女真那边也有千里之遥,那边要过山西、北直隶和辽镇,沿途关卡重重,想把这么紧俏的货物带回来,肯定麻烦的很。”赵进看似无意的说道。
尽管赵进一直不问正题,不过李子游也知道自己是求人一方,依旧笑嘻嘻的陪着闲聊,说起这个,李子游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感慨着说道:“进爷不知道,去那边贸易走不得大明,沿途官面江湖个个都是麻烦,一不留神就被人找个由头把货全吞了,再说了,辽镇那些武将各自有亲近的商户,不是他们的人过去,活着进去,尸身都未必能出得来。”
李子游神色有些郑重,应当是想到往事,随即又是说道:“山西那边和口外做生意快有两百年了,边关外虽说不是咱们大明地方,可去得多了也就熟了,沿途鞑子虽说凶恶,但也不会和我们这些卖货给他们的为难,这么一路东去,到了女真地界,再这么一路回来,赚些辛苦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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