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中密布的藤条让我在落下去时有了那么一点的缓冲,顺势用脚倒勾藤条,倒在地上时眼前霎时漆黑一片,似乎还听到了什么东西被脚踩碎的声音。抬头向上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源口,在那些断裂开的藤条遮拦之下,细细碎碎的光点洒落在枯井井壁上。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又听到一个声响,紧接着又落下来一人!我急忙向旁边随意一个方向避开去,那人重重落下之后闷哼了一声,紧接着他起身一边摸索一边焦急地叫道:“笑晏!笑晏!!”
听这声音是......沈茗煊?!
“唔?!”我亦是摸索着向前,嘴中发出声音。沈茗煊我的声音,直到他的手触碰到了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笑晏......”他这一声叫得极为温柔。
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沈茗煊吹了几口气,火折子烧起来,忽然整个枯井变得明亮了那么一点。看清他脸庞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忽然涌上许多委屈,他将火折子卡在藤条缝隙间,先是将束缚我嘴巴的布条接解下,我配合地转过身子,却是仰头止住了泪水。
绳子解开后,我背对着他站了许久。直到他的一只手向我后背探去,我才受了惊般回身。
沈茗煊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愧疚以及怜惜,他颤抖着收回了手,长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眼中的泪水却是流了下来。
此时井口吊下来一根粗绳,上面的人喊道:“将军?!”
沈茗煊并没有应,只是抬手擦去眼泪,一直看着我。上头似乎有人试图下来,沈茗煊抬头吼道:“都给我在上面守着!!”
我鼻子一酸,哽咽着开口道:“你走吧。”沈茗煊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平添了几分怒气,他不管不顾,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中。然而他的手却是根本不敢触碰我的后背,只将我的头按在他心口处。
他抱着我小声抽泣了片刻,带着哭腔问道:“为何嫁给了别人。”
他此话一出,我原本忍着的泪水顷刻间决堤。没有问及伤势,没有问及我为何会在此埋伏夺了粮草。就是这样一句话,将所有的国仇家恨都阻挡在外,却让我心痛得难以自持。
原来他自始至终,根本没有将那么放在心上过。他一定知道,他也一定明白十五岁那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头疼得厉害,我推开他哭道:“你走吧......”他却抓着我的手不肯放,“我带你出去!”
我闭上眼睛,缓和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道:“你我注定站在对立面,如今我已是不能回头了。我宁愿记起所有的事情,就死在这枯井之中,也不要再活着受煎熬。你走吧。”
“我不会让你死。”他说完话的瞬间,火火折子忽然熄灭,枯井中又是漆黑一片。
我轻笑一声,这火折子此刻灭了,却似乎是在暗示着我生命的终结。轻叹道:“真想记起你,可偏偏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究竟和你有怎样的过去啊。”
我放弃了挣扎,一只手软了下去,似笑的语气却带着哭腔:“什么女侠客救了小公子的戏码,肯定都是假的。你们一定都知道我中了蛊毒,所以就都来骗我......”
沈茗煊抓着我的手松了那么一点,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四周一片漆黑,一如我这将结束的短暂生命,已经再也透不进任何光亮。
“笑晏。”沈茗煊不知何时摸到了火折子,火光重新起。跳跃着的火焰照在我们之间,我这回终于又看清了他。
这样的一张脸,才应当是和梦里无数次幸福的场景相重合的一张脸才对。我伸手抚摸他的脸,感手到他的脸颊上还有刚才抽泣时未干涸的泪。
“沈茗煊,你走吧。”我最后一次说道。用力推开他,我向后方撞去。这样的重伤,再撞上石壁,必死无疑。沈茗煊飞快伸手,却抓了个空。我等待着后背撞上石壁,给自己一个了结,却不想这样一倒过去,直接撞塌了身后的砖块。
跪道在地上咳出一滩血,沈茗煊早丢了手中的火折子将我护在怀中。我在他怀中挣扎着侧过头,看到身后是一条透着光亮的密道。
在沈茗煊的搀扶下,我吃力地站起了身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不可思议。整条密道漆黑绵长,横亘在脚下,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延伸而去。密道两侧点着煤油灯,而我和沈茗煊脚下踏着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尸骨。
又向前走了几步,我思考道:“这些......莫非就是当年卫国被困于宫殿之中那些消失了的人?”
沈茗煊却没有说话,而是弯腰捡起了地上尸骨身上裹着的一片碎布在手中摸了摸,扔掉碎布
后,他道:“布料是上等贵族才会穿的布料,尸骨都是完整的。若这里真的有密道,这些人不可能尽数死在这里......除非,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困于此地。”
我看着地上堆叠的白骨,只觉头皮发麻。但又想起,若是这样,难道当年我爹救下我,就是从这里救下?那这些人又要作何解释?那么娘亲呢?难道她也是这其中一具尸骨?!
“此处能灯,说明有出口。”沈茗煊扶着我的手忽然紧了紧,他看向我,“不妨一试。”
我以手捂住心口,沈茗煊扶着我,两人朝密道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尸骨越来越少,却都是烧焦了的,经过一个弯道,密道两壁黑漆漆的,看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终于走到了密道尽头,是一个极其狭窄的低矮洞穴,上方透下光亮,沈茗煊侧着身子爬到了前方一点,抓住了一根藤条交到我手中。向上爬的过程中,不断有细碎的泥石块向下落去,我担心它们砸到沈茗煊的眼睛,便刻意放慢了动作。
终于到了洞口,伸手将我托上去之后,沈茗煊却并没有跟着上来。
当我钻上地面的时候,阳光透过林中间隙尽数洒在我的脸上。这个洞口狭窄逼仄,又长满了杂草,若不是从这下方上来,我不敢想象这会是一条密道。
低下头,我趴在地上,只见沈茗煊手抓着藤条,看着我露出温暖的笑容。他在那黑暗的洞穴中却并未爬上来,他抓着藤条的手颤抖得发红。尽管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我却还是忍不住趴在洞口喊道:“沈茗煊!”
他松了手,整个人消失在黑暗里。我下意识地徒手一抓,什么也没有抓到。过了许久,我才猛然意识到,他只是回去了,并不会死,但在他落下去的那一刻,我分明顾不上思考一切,只想抓住他的手。
负伤而行的我在林中跌跌撞撞,不知自己到了何方。最终力竭而尽,跌倒在了一条溪边。醒来的时候,被一户农家救起,一问才知道他们原来是避世隐居在川地的山中,已经在这山中住了三十余年了。
辞别他们之后,我顺着他们指的路到了济城,远远看见城墙上已经插上了联军各国的军旗,心里料想他们应当已经拿下了济城。我到城墙下时,上方的巡视之人正好是李辉,他立刻吩咐小兵开了城门。
林笑尘见到我时,已经是我在安排好的屋子住下一天之后了。姗姗来迟的他一见到我便抓过我的手,那条黑线就清晰地刻在皮肤内,既没有消退,也没有任何浮动的迹象。
我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阿花,似乎明白了什么。林笑尘原本担忧的神情转为惊恐。甩开我的手腕,他转过身愤怒地握拳,半晌后又是猛地转回来,再次抓起我的手腕,死死盯着上面的黑线,他颤着声问:“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沉默未答,阿花便上前道:“她受伤之后情绪有了极大波动,晕倒后醒来,体内的蛊毒就开始扩散了。”
林笑尘听后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竟充满了不知所措,瞪着阿花道:“还能不能......”他说不出口的那个字,被我的话打断,我语气平静道:“生死有命。二十年前,我爹将我从战火下救回,六年前你又强行将我从鬼门拉回。能苟活于人世这么多年,我已经心满意足。大哥,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阿花是一名好医者,你不要再为难她了。”
拉过阿花的手,我对着林笑尘继续道:“我有些话想单独问她,还请你回避一下。”
他皱了眉头,眼神闪过一丝哀伤,似乎清楚明白了我想做什么事情。僵硬地转身出了去,他走得极慢,我合上门时,他侧过身来,那个回眸就像是最心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一般。
不舍,眷恋。抿紧的双唇充满痛楚。所有的所有,最终都被压进一条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吐了一口气,我看着阿花:“我想让你帮我恢复从前的记忆。”
阿花为难道:“你的记忆会随着蛊毒的消散而慢慢恢复,可如果你一心求恢复的话,只有加速蛊毒消散的进程,这样,这样不是求死么?!我现在心中还未有分寸,你这个要求,恕我不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