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杨明只是觉得,这些狼狈为奸、蝇营狗苟的商贾和胥吏不配罢了。 他是个俗人,想报仇雪恨、想发家致富、想锦衣荣华、妻妾成群。 可他又是很骄傲的,不屑于与人勾结,压榨百姓来达成这些目的。 与鼠辈为伍,便与鼠辈无异。 连面对一国太子,他都不肯低头,这些人也配? 从宋大待价而沽、坐地起价的那一天,杨明就没有考虑过跟他们合作。 “好一个不配!” 宋大怒极反笑。 这不配两个字,还真刺痛了他的心。 在永宁城,宋大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他得罪不起那些豪门士族,也得罪不起那些商贾巨富,平素只靠压榨百姓,勾结胥吏,挣些别人看不上的小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百年难遇的雪灾于他而言是个跻身上流的大好机会,却被杨明搅和了。 他恼羞成怒,彻底绝了跟杨明讲和的心思,决定无论如何,哪怕这次损失惨重也要把杨明拖下水。 宋大知道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是他之前放出消息,说卖了两万称炭给杨明,以至于这些百姓真的以为杨明手里本来就有炭。 他当即下了决断,上前一步低头道:“好叫乡亲们知晓,此事是老夫有错在先。” “昨日,我炭行的三掌柜钟三私相授受,私自卖给这位杨大人两万称 炭,然而鄙行仓中的七万余称炭,都已经被人买下了,只是还放在鄙行的仓里。” “因而老夫只能向杨大人赔礼道歉,白送了他一车炭,约有二百称。” “怎知,这位杨大人却怀恨在心,昨夜表面上派诸君去扫雪,以工代赈,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暗地里派了人偷盗鄙行的仓。” “鄙行七万余称炭,尽数失窃,此时此刻,就藏在杨家大宅里!” 他知道不管他再怎么掩饰,都掩盖不了他刻意休市、待价而沽的事实。 从今往后,炭行在永宁城的声誉必定会一落千丈,他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留下恶名。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 只有把事情说出来,才能咬死杨明偷盗的事情,免得这些庶民越传越离谱,到时便不好收拾了。 宋大重重一鞠躬,面有愧色道:“老夫有错,炭行有错,不该毁约在先,但这位杨大人行强盗之举,亦是不争的事实。望诸位乡亲切莫被他哄骗了。” 百姓们一阵骚动,脸上浮现将信将疑的神色,腰板也软了下来。 毕竟,他们是坚信杨家无罪,才肯站出来为杨家说话的。 可如果偷盗为真,他们可不想被打成同党。 只不过,他们看着刚刚发到手上的石炭,依然有些不舍得。 宋大扫了一眼众人 的神态,趁热打铁道:“杨家今日赈灾所用的石炭,还不超过二百称,约莫是昨日老夫送给杨大人的。不是贼赃。” “即便是贼赃,老夫做主,也送给乡亲们了,还望乡亲们让出条道,好让这位严捕头能严查此案,还炭行一个公道。” 围堵的人墙渐渐松开了。 严征松了口气,暗道姜还是老的辣,宋大不惜自毁声誉,总算是把杨明先将了一军。 他当机立断道:“杨大人,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目了然,不要浪费时间了,速跟下吏去府衙走一趟吧。” “我若是不去呢?” 杨明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现在是朝廷命官,除非是谋反之罪,否则谁也别想抓他坐牢,必须要先上报吏部,再由吏部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所以永宁知府也只能以传唤询问的理由,让他去府衙,而非直接叫捕快抓人。 换句话说,他现在连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顶多是被传唤的良好市民。 刚才这些捕快不过是欺他初来乍到,才故意想吓唬他们一番罢了。 但他刚刚翻了大兴律例,发现如果他执意不肯去,对方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按程序先上报吏部,而基于他的官位是皇帝钦点的,吏部极有可能还要再上给皇帝,等皇帝批准。 天寒地冻,积雪难行,这一套程序没有个七天 ,是很难结束的。 他料想宋宏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果然,又听见严征冷冷道:“杨大人自然可以不去,不过炭行的掌柜指证,此事与齐王嗣子宋宽殿下也脱不了干系,知府大人已经派了长史大人亲自去请宋宽殿下了。” 话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杨明如果不去,就是把宋均一个人丢到狼群里任人宰割了。 毕竟,无论是他嗣子殿下的身份,还是皇帝刚刚加封的右千牛卫将军、赈灾钦差,都是有名无实,还没有杨明这个司天监丞靠谱。 “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杨明倒也不意外,人人都知道他跟宋均是穿一条裤子的,宋宏又怎么会忽略了这个软柿子。 他交代了张小五一句,便施施然跟着严征坐马车到了府衙。 永宁府衙里,宋均已经先到了,正坐在公案的下首。 看得出来知府耿正夫并没有为难他,二人谈话如常,气氛还算融洽。 严征上前一步汇报道:“大人,卑职将被告请回来了。” 耿正夫的视线落在杨明身上,瞬间敛了笑容,冷淡道:“此番招杨大人前来,只因炭行状告杨大人偷盗石炭百万余斤。本府已向吏部上报此案,不过待吏部回信也不知几时,事急从权,本府只好先招你来问问了。” 他的态度并不十分恶劣,却也不友善,看 起来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果然,和他意料中一模一样。 因为,他并不是太子党,而是秦献忠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 杨明看得出来,秦献忠对他和宋宏的态度都很复杂。 对他,秦献忠既想适当打压他不让
他进入朝廷,却好像也不希望他死。 而对宋宏这个储君,作为权相的秦献忠,似乎也不打算完全帮他。 所以耿正夫不会为了讨好宋宏刻意栽赃他们,只会公事公办。 他要的,就是公事公办。 杨明拱手笑道:“下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耿正夫颔首,便开始升堂审理此案。 先有陆二声泪俱下地控诉杨明的罪行,无非是说他偷盗石炭云云,宋大和钟三也跪地补充了几句。 只不过最后,宋大还添油加醋道:“这位杨大人适才在自己家中,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笃定小人没有证据,奈何不了,但是百万余斤的石炭,怎可能毫无痕迹,小人恳请大人派衙役入府搜查,只要能找到那些石炭,他便无从抵赖!” 耿正夫微微颔首道:“若是吏部的到了,本府自会派人去搜查杨府。” 不过眼下,他还是只能将杨明当成无罪的同僚对待,便问道:“杨大人,对炭行三位掌柜的控诉有何回应?” “这是诬陷!” 杨明斩钉截铁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