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王将政治交易的消息暗地里送出去后, 都省台阁里的诸位宰执重臣们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这倒不是因为利益不够,而是改朝换代实在重大, 在站队问题上必须要谨慎。一方面来说,是齐王的政治信誉还没到一诺千金的地步,大家都要有彼此试探的时间;另一方面来讲,却也是诸位重臣们借此抬高身价,尽量捞取好处——虽然现在齐王已经手握大权,但毕竟还名不正言不顺, 迫切需要自己配合;要是此时不捞上一笔,等到齐王登基化家为国,到时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位已定, 可就再难要价了……
因为这种心态作祟,虽然私下里诸位亲信子弟们往来勾连传话通声把穿梭外交搞得不亦乐乎, 但明面上彼此依旧都是绷着。诸位重臣依旧在家养病避而不见,只是每隔一日令人去都省中取来公,在家料理完毕。
这样怪异奇特、暧昧难言的政治气氛,终于在数日之后被打破了。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双方的勾兑有了什么进展,而是驻扎在京城外的边军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动。
数日前齐王大开方便之门,特意给边军将领输送利益,送出去了不少的“债券”, 以及债券的“分销权”。但正所谓山猪吃不来细糠, 诸位将领久居边陲信息闭塞, 一辈子除了克扣兵饷粮草之外别无生财之道,对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金融操作,那纯粹更是一头雾水。虽然齐王在信中百般解释,但这些粗人合计来合计去,勉强也只搞明白了这债券的基础作用:可以用来吃高利。至于什么“分销”、“承包”、“上下级”, 那就真是浑然不可理喻了。
不过不要紧。虽然诸位边将过于粗鄙吃不了细糠,但偌大长安城内可多得是能识货的人物。这债券分销的消息在私下流传不久,很快便有豪商登门拜谒了边军营地,舌绽莲花反复游说,向诸位将领们竭力保证,说只要愿意将那什么“分销权”转手给他,他便愿意一口气出一万六千钱的高价!
一万六千钱!要知道边将们倾其所有,买入的债券也不过只有八千钱的份额。这直接就是两倍的暴利!
这样白捡来的钱,自然没有不赚的道理,于是双方欣然成交。但买卖两清之后不过一两日,几个作风粗暴的将领便悍然派亲兵将商人们尽数抓来,竟然是一通严刑拷打后反复勒索,逼迫这些豪商将吃下去的债券重又吐了回来,就连原本商定好的“分销权”,也一并撕毁,概不作数。
当然,这也不算稀奇,充其量不过是丘八们出尔反尔反手来个黑吃黑而已。但将军们在边地横行惯了,却忘了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深不可测,能在京师走动的商贾,哪个背后没有靠山?于是乎骤然之间风波顿起,立刻就有人将消息捅进了诸位权贵的耳目里。
不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边将如此无礼,但归根究底不过是区区一万来钱的生意,本来也犯不着为此得罪军队。但有几个勋贵生气之余,却顺口又问了问细节,然后他们就再也绷不住了。
——简单来说,虽然豪商们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但从只言片语中基本可以判断,这些商人区区数日之内,已经靠那什么“分销权”赚了少说有五六万——将近于翻了四倍!
——而且,这还是被丘八们暴力打断之后,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收益……
总而言之,这件意料之外的小小波动迅速推动了整个局势的进展。仅仅三日之后,不少重臣便迅速放下身段,明里暗里已经派人给齐王递来了消息,一转以往高贵冷艳不可一世的态度,迅速表达了互相靠拢的意愿。
简而言之,一切都可以谈,没什么不能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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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长安权贵圈子里的波涛汹涌,沐晨等人就难以顾及了。贝言不愧是在扶贫一线磨砺过的人物,决断一下之后雷厉风行,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已经将建康城中打理得妥妥当当,由设法借来了一辆穿梭两地运输物资的飞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杀来了长安。
沐晨等人在僻静无人的郊外空地上接到了这架运输机。扶梯落下后当先跳下的当然是贝言的身影。但寒暄几句之后,飞机上紧随而下的人却让沐晨大吃一惊——竟然是被杜衡搀扶下来的萧绚。
当然,一路上气流颠簸气压变化,走下的扶梯的两个人都是脸色惨白双腿战战,但沐晨一眼望去,却能清晰辨别这两人——尤其是萧绚——神态的怪异。虽然依旧是茫然无措沉默寡言,却绝不是自己离开建康时那副呆滞混沌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木偶状态了!
他大为惊愕:“这——他好转了?”
“是的。”贝言快步上前与他们握手,同时点头致意:“我把你们的通报转告给了舒白舒医生。舒医生让医疗组做了个定向的检查,发现病人的机体里大量的潜伏着真菌……”
“真菌?”沐晨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他也感染了那种诡异的玩意儿?”
贝言罕见的迟疑了片刻。在发现萧绚体内的真菌之后,医疗组曾经大为惊骇,甚至为自己的失察做了极为深刻的检查。但这种乌龙事实上并不能归咎于诸位医生,他们曾经对萧绚做过尽可能全面的检查,但在检查中萧绚的各项指标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维护机体功能的免疫系统竟然对体内蔓延滋生的真菌毫无反应,才让专家们齐齐发生了误判。甚至最后做出的诊断,都并不是依靠什么仪器指标,而是在显微镜下细细辨别,硬生生找到了隐藏在血细胞中的真菌……
这种毫无迹象与征兆的寄生,能够叫做“感染”么?就算是感染,那可能也是医生们多年见过的,隐蔽得最为成功的无症状感染了。
所以贝言顿了一顿,径直说出专家们的诊断结论:
“医生分析了他的血液样本,认为那种应激式的自我封闭不能全部归咎于炼丹房内的遭遇,恐怕和真菌的繁殖也有关系。你们应该也知道,这种微生物增殖时的分泌物有较强的致幻作用,对神经的干扰是不容忽视的……”
听到此处,向亮却不由皱了皱眉:以长安诸位宗室子弟的表现来看,这真菌分泌物的致幻效力岂止“较强”,那简直是猛烈到无与伦比,超出了他见识过的绝大多数精神药物;而这样危险的分泌物直接在萧绚的血管中涌动作用机体,效果居然仅仅只是“干扰”而已么?
“……考虑到这一点,舒白最后拍板,决定先解决真菌,再看看恢复的情况。”贝言道:“这个方案的结果很不错,实际上只用了四五天的药,血液中的真菌数量就大幅下降了,萧绚的反应也开始逐渐恢复,现在已经能表达基本的情绪变化。”
说罢他耸耸肩,回手指一指萧绚。果然这苍白瘦削的少年一瞥见这指头,浑身上下登时一个哆嗦;要不是晕机之后周身发软,估计已经手脚并用逃上飞机了。
“一般医生用这个手势的时候,就表示要打针了。”贝言解释道:“所以吧,他的反应就难免有点……激烈。”
沐晨点头表示明白,却又稍稍有些迟疑:
“……其实吧,既然治疗效果这么好,那就没必要急着送上来。长安这边也不算稳定。”
这一次他们轻车简从直奔长安发动宫变,为了保证速度只带了应急类的药物,的确不方便进一步的治疗。
贝言默了一默,却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
“要是治疗真能完全如意,舒医生当然不会让病人走这么远。但现在也是没办法了,必须要和草原那边协作,必须要搞清楚真菌的性质。“他轻声道:“这么说吧,迄今为止,治疗流程都很顺利,但无论怎么调整方案,却总有一个小小的瑕疵。”
“什么?”
“药物的种类已经不够了。”贝言淡淡道:“为了清理真菌,必须要大剂量的使用抗生素。考虑到中古时代的状况,第一次给药用的是青霉素,效力非常显著;但仅仅一天之后,真菌就开始顶着青霉素大量繁殖,医生只能更换药物。这五六天下来,他们从青霉素换到红霉素,再然后是一代二代三代的头孢——但不管怎么换药,基本都没办法坚持两天以上。”
他停了一停,终于吐出了舒白的忧虑:
“照这个耐药性的发展速度,恐怕不到半个月,我们就再也没有抗菌药物可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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