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好像众生的声音、众水的声音、众雷的声音,说:哈利路亚!因为我们的主、全能的上帝为王了!
——《圣经新约·若望默示录19:6》
西元158年12月5日,大明南京,帝国海军造船厂。
伸出轻柔手指拂动群帆的依旧是那曾经目送郑和舰队六下西洋的清风,将巨舰放在臂弯中有节奏晃动的依旧是那见证过千古王朝兴衰成败的海浪。时过境迁,当年的王侯将相早已如光影幻尘归于空寂,不变的惟有世代延续不灭的人心。
荒芜了超过一百五十年的港口护波堤已被重新加固,上千块五尺余长两尺余宽的条石交错叠砌成相互咬合的鱼鳞状,彼此之间以铁汁浇铸的燕尾榫栓相连;在过去漫长岁月中淤塞积平的船坞也进行了彻底的掏挖清理,水闸阀门换上了簇新发亮的青铜铸件,坞底用来支撑船体龙骨的排桩都是年初刚从安南运来的上好木料。此刻,沿江并列的十二座巨型船坞当中,即将驶出船厂服役的第一批重型战舰已经完工,它们很快将加入帝国无敌舰队的战斗序列,在世界各地捍卫大明的利益和荣耀。
“每座船坞各长二百五十步、宽五十步,最大吃水深一丈六尺,能够生产八万料以上的宝船级超重型巨舰。”停泊在江面中央的帝国舰队旗舰前甲板上,林振衣不无得意地向帝国首相萧弈天介绍道:“跟这些靖海侯时代留下的大家伙相比,西洋行省最大的造船厂也只相当于小水塘一样。到来年春季,江北十八座形制略小的船坞也将能投入使用,其生产能力也都在两万五千料以上。这样一来,南京龙喉造船厂将具有每年九十艘的共工战舰生产能力。”
“九十艘是么?”萧弈天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这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实际需要和军费承受能力了。对一贯奉行精兵策略的帝国而言,质量比数量更为重要。这一批共工战舰下水之后,就没有必要继续满工生产,每年二十四艘已经足够了。其余的生产能力可以用来接受包括瓦尔基里雅在内各特许状商会的订货。”
“遵照您的命令,忠武王大人。”林振衣右手抚胸略作躬身致意,接着继续说道:“如您所愿,我们的人员正在全力开发新型的帝国主力战列舰——比共工级更为巨大、更为快速、更为强大的海上霸王,其原型舰将在一个月后开始铺设龙骨。”
“很好,”萧弈天将千里镜递给侍立在旁的陈应龙,“但并不仅仅限于重型战舰。帝国舰队将有必要在不同的海域执行各种不同的任务,对战舰的性能要求也就截然不同。我的海军将领们会在起航之间交给你一份详尽的说明。除此之外,还应当与军器局的专家联合开发出更强大的武装,令帝国的现役战舰能够发挥出更大的效率。嗯,先不提这个,我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让你们组织开展的移民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您一定会对此满意的。”林振衣立刻回答道:“在南直隶总督府的大力支持下,商会已经在海外建立了多座殖民城市——淡水城,自福州去海上东南六百里,城方四十三里,人口十万户,筑有石城;台湾城,泉州去海上东南七百余里,城方三十六里,人口七万户,筑木垣;琼州城,广州去海上西南一千两百余里,城方四十七里,人口九万两千户,筑有石城。这三座城市都建有供两千料海船停泊的港口,预计每年可以接受新入移民共两万一千户。这个数字对帝国强大的运输能力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每户移民可以领到多少安家资财?”萧弈天刻意地加重了语气询问道,“我希望听到真实可信的数字!”
林振衣从袖筒里摸出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绢,飞快地从中挑出一张念道:“凡自愿迁往淡水、台湾、琼州三地之一的移民,我们都按人头无偿提供了半年口粮:依制为大口三石六升,小口一石八升,五岁以下不予发放。此外,我们还无息长期租借给每户移民生铁农具一套、耕牛一头、稻谷种籽三百斤,以供他们尽快开展生产自给自足。据我们派往勘察的人员回报,以上三城气候湿热土壤肥沃,新垦田地即可达到一年三熟。除此之外,棉麻桑糖等经济作物生长也十分茂盛,相信两年之内移民们便可实现丰衣足食。”
“嗯,”首相对他的回答显然十分满意,“移民的来源还可以更广泛一些,不一定只限于沿海省份嘛。像河南、江西、湖广等行省,你们也可以发动当地流民和佃户加入进来。要是他们有经济困难,可以给予一定的盘缠资助,或者组织船队免费接送。现在帝国财政宽裕,正是作这些长期投资的时候,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殖民城市每一座都将会成为难以估量的巨大财富。所以说,一定要好好去抓这件事,只要把它办好了,你就是民族的一大功臣!要是商会资金不足,我写个条子你们尽管向户部支领好了。”
林振衣连忙受宠若惊地低下头,“多谢大人关心,商会的收入已经足够办好此事,就没必要再动用户部的存银了。”
萧弈天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你先别急着表态,一年两万户可还远远没有达到我期望的数字呢。除了原定计划外,你还要在半年之内给我征集到至少五万户移民,随时准备迁往新的殖民城市。”
“新的殖民城市?”林振衣一下子有些迷糊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满剌加的狮子城,吕宋国的班乃湾,爪哇国的三宝垄,勃泥国的总兵堡。”萧弈天随意地报出了几个地名:“这些只不过是帝国伟大征途的开端而已,我们的脚步还会继续向前,直到把整个小西洋、西南洋都掌握于股掌之中!”
“可是大人,那些都是海外夷邦的土地啊,要是他们不肯——”
帝国忠武王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会‘劝说’他们同意的……”
“首相大人!”南直隶总督王石坤向他们走了过来,“新舰下水的仪式已经差不多到时辰了。”
“很好。”萧弈天点点头,“立刻准备登陆的小艇。”
位于整个船厂建筑群中央位置的是一座建于永乐年间的天妃宫,其中供奉的南海女神灵慧天妃是航海经商的保护神。像今天这样新船下水、舰队即将远航的重要时刻,自然少不了对她的祭祀了。
红墙朱棂上精美的浮雕彩绘昭显着帝国的繁华,一袭海蓝的琉璃瓦上闪耀着朝日的辉光。天妃宫前,十六名飞天仙子打扮的彩衣少女摇曳着优雅动人的舞步,将一捧捧娇嫩欲滴的白色花瓣撒向天空。一名身着华服的礼官怀抱翟羽肃立殿前,拖长了声音高喊道:“迎神,奏大乐——”
牛骨号角发出低沉的呼啸,青铜编钟奏响叮咚的清吟,绿绮琴的丝弦上跳动着《宫悬之乐》宏大庄严的乐章,随着一个个华美音符的引导,绚丽如花翩翩如蝶的舞女们向神祇晋献上象征国礼的八佾之舞。万里长江之上,帝国舰队长鸣礼炮三十六响,在喧天锣鼓声中,高举着旌旄的迎神仪仗队迈着庄严隆重的步伐顺着长长的红地毯向着香案走去。
“主祭焚香!”
帝国内阁首相、护国忠武王萧弈天身着太师紫绸麒麟纹朝服,随行校尉执亲王仪仗护卫左右,他走到雕有凤凰浮雕的紫檀香案前,略一整理衣袖,接着从司礼手中接过三支安南国进献的顶级奇楠香。袅袅轻烟拂过鼻尖,化作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萧弈天郑重地举香过额,行毕祭礼之后将其插入案上的紫铜香炉。司礼又捧上祭祀白帛,同样由首相行礼后呈上供桌。
号声再响,深远悠扬的《海平之乐》声中,通赞礼官开始宣读祭,并对天妃行三叩三献礼。司礼们依次将装盛有太牢、馔食、果品的漆盘端上供桌,另以铜爵酌酒三尊捧到主祭面前。
萧弈天朝着凤案后悬挂的天妃画像端起铜爵,却又久久没有动作。他昂起头端详着画像,良久,终于轻轻一偏右手将一道银白的酒线倾洒在地上。直到第三杯酒时,他才开口朗声道:“臣萧弈天奉吾皇万历之名,致祭于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大神:昔靖海侯有云,国家欲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于海,危险也来自海上……’今天下虽广有五洲七洋,惟制海权者王之。航海之事关系国祚气运,实乃民族死生存亡之大事。弈天望请天妃大神眷我华夏国运昌隆,并庇佑帝国舰队无往不利,丝绸航线畅通无阻!望请您用慷慨的和风与海浪来引领我们的步伐,以无情的雷霆与风暴为中华的复兴扫清道路!”首相露出一个曾令多少人心惊胆寒的微笑,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而我将在这尘世间以帝国敌人之血来写您的名号!”
两名司礼上前从供桌上恭敬地拿起写着祭的绣边黄绢,连同献祭的白帛一起呈到首相面前。萧弈天接过祭和白帛,缓缓凑到香炉上点。看着那跳动不息的火焰,他轻轻松开手指,转身向后退去,“继续吧。”
“开闸放水——”随着一阵金属制件的吱嘎声,十二座铜皮闸门同时一格格向下降去,汹涌浑浊的长江水立刻灌进船坞,将战舰巨大的船身徐徐向上托起。早已各就各位等候命令的帝国水兵们立刻拉动索具铰链升起那些宽达数十尺的硬蓬船帆,借着西北风将巨舰慢慢驶出闸门,加入到江心的远征军编队当中。
“礼毕送神!”萧弈天俯身跪拜在彩绸蒙面的蒲团上,率领天妃宫前数以万计的军民一同向海女神行以三跪九叩的至高大礼。此时全场钟鼓琴瑟一齐奏响,江面上数十艘战舰也把惊天霹雳般的巨炮不住连射,祭神仪式在这鬼神也为之肃容的雷霆轰鸣中被推向了尾声前的最,一阵令人难以抬头直视的强烈压迫感似在每一双耳边诉说着不可抗拒的神威。
喧天的声响戛然而止,护国忠武王萧弈天慢慢站起身挺立在依旧俯身跪拜的人群中。朔风卷起他紫金色的斗篷,呼啸着低声吟唱起古老的战歌。万籁俱静时空凝结,惟有首相高高扬起双手大声宣道:“但凡大明的帆与桨所能及之处,就不会缺少您神圣的宫殿和庙宇!那里是您施展神威的永恒国度,我希望,也将是中华帝国牢固不可动摇的万世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