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住在精神病院的女人家是住山上,沐清扬需要为爬山积蓄体力,所以他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家不错的旅馆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火车上的那对男女很在意,并不只是因为那个姑娘够漂亮,更多的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他觉得那个病病恹恹的男人似乎完全是沉浸在了幸福当中,甚至足以勾起旁人的嫉妒——那种旁若无人的温馨,是很多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望着屋檐前招人喜欢的冰柱,在雪天夜色的笼罩下,家家户户低矮的屋顶显得越发低矮,仿佛整个街道都静悄悄地沉浸在无底的深渊之中。
“今年最冷是零下二十多度哩。”沐清扬喝着热汤,坐在旅馆门厅里和老板闲聊。老板刚刚回来,一边脱装备,一边说道。
他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冬装,包着两只耳朵,登着长统胶靴,活像火场上的消防队员。
“那雪呢?”沐清扬对这难得的大雪很有些兴趣。
“雪嘛,平时七八尺厚,下大了恐怕有一丈二三尺吧。”老板说。
“大雪还在后头罗?”
“是啊,是在后头呢。这场雪只有尺把厚,现在就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
“能融化掉吗?”
“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一场大的呢。”
已经是十二月上旬了。
沐清扬这会儿让冷空气从不通气的鼻孔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心,清鼻涕簌簌地流个不停,好像把脏东西都给冲了出来。
“我要到山上,这样子说的话可是够呛了?”沐清扬听这话,不由有些担心明天得行程。
“差不多吧?明天应该是好天的。”老板看了看山间落日的余辉。
“借你吉言,说实话,刚刚我还真有些担心了!”沐清扬心里有了些底,算是踏实了一些。
“上山时候注意点就行,到了半坡就有人家,那个村子里人性不错,客气点,应该吃住都不成问题。”
“最近听说山上不太平……”老板嘀嘀咕咕的,沐清扬也没在意。他不知怎地,内心深处仿佛感到凭着指头的感触而记住的女人,与精神病院的的女人,她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大概是还没有从暮景的镜中清醒过来的缘故吧。
他无端地想到那些暮景的流逝,难道就是时光流逝的象征吗?
这个季节前的旅馆,是顾客最少的时候,沐清扬从院里回来,已是万籁俱寂了。
他在破旧的走廊上,每踏一步,都震得玻璃门微微作响。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婷婷玉立地站着一个女服务员,她站在乌亮的地板上,使人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可是她没有向这边走来,也没有动动身子作出迎客的娇态。从老远望去,她那婷婷玉立的姿势,使他感受到一种真挚的感情。他连忙走了过去,默默地站在女子身边。女子也想绽开她那浓施粉黛的脸,结果适得其反,变成了一副哭丧的脸。于是他就那么默然无言地向房间走去。
来到房间门口,回身抬眼一望散发出雪后初晴的后山,就立刻被吸引住了,随即沐清扬冒冒失失地就决定趁夜登山。
他一溜烟跑过了很长一段山路,这时候从他脚下惊飞起两只麻雀。鸟儿翩翩飞舞,一忽儿飞得比山还高,很快就越飞越远了。
“你是那位先生?怎么,这季节还有兴致上山?”
车上见过的女子站在树林荫下。
“你当时一直在盯着我看。”
“居然被你发现了。”沐清扬无端地笑起来:“真是尴尬!”
“是吗?”女子突然转过身子,慢步走进树丛中。
他却默默地跟在后头。
那边是一处破败的庙宇。女子在布满青苔的石狮子狗旁的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了下来。“这里很舒服的啦。即使是三伏天,也是凉风习习的。”
在她的脖颈上淡淡地映上一抹松柏林的暗绿。
沐清扬抬头望着树的枝梢。
“体力一下子消耗尽了,真奇怪啊。”树冠亭亭如盖,不把双手撑着背后的岩石,向后仰着身子,是望不见树梢的。而且树干挺拔,暗绿的针遮蔽了苍穹,四周显得深沉而静谧。
他靠着的这株树干,是其中最古老的。不知为什么,只是北面的枝桠一直枯到了顶,光秃秃的树枝,像是倒栽在树干上的尖桩,有些似凶神的兵器。
诧异于浅溪没有结冻,那溪中多石,流水的潺潺声,给人以甜美圆润的感觉。从树透缝的地方,可以望见对面山的阴霾。
沐清扬感觉自己从一开头就是要找这个女子,很奇怪,他几乎认定就是这样。
与此同时,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格外的美了。从刚才她站在树背后喊他之后,他感到这个女子的倩影是多么袅娜多姿啊。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闭上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的时候也有一种动的感觉。
如果嘴唇起了皱纹,或者色泽不好,就会显得不洁净。她的嘴唇却不是这样,而是滋润光泽的。
两只眼睛,眼梢不翘起也不垂下,简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虽有些逗人发笑,却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道微微下弯的短而密的眉毛下。颧骨稍耸的圆脸,轮廓一般,但肤色恰似在白陶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脖颈底下的肌肉尚未丰满。
“瞧,我们还真是有缘。”女子抖了抖衣裳下摆,站起身来。就这样在寂静中呆下去,两人的表情会变得更加不自在,以至扫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