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二十年,二月初。 伴随着雪化春来,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就席卷了整个京城。 街道上空丝雨纷纷,雨丝细密而滋润,在一些街头巷尾,屋檐之下,或墙角边,小草艰难地钻出石砖间隙,远望草色依稀连成一片,近看时却显得稀疏零星。 这个时候的北京城,是最繁华的。 苦熬了一个冬天的憋屈被释放,迸出不少的银钱。 而实际上,却是百川入海,南方的秋税趁着雪化,迫不及待地输入到京城中,以免耽误了行程。 按照规定,秋税的完税日期是在三月底,一旦错过了日期,官员们的未来就没了。 秋税从天津抵达京城崇门码头,然后就被户部入账,普通人自然察觉不到,但对于京城的繁华却有目共睹。 作为整个北中国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北京城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天下间的人才,从而日趋繁华。 南怀仁坐上马车,感受着颠簸,透过车窗,各种叫卖声不绝,喧闹之中带着秩序,让人心生神往。 这座整个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反而日盛一日。 在整个西方世界的大都城君士坦丁堡失陷之前,怕不过如此吧! 可惜,唯一可媲美的城池,已经沦落在一群异教徒人的手里。 “哟,南先生,您可算是来了。” 马车刚听,南怀仁就听到了一阵笑声,他掀开车帘,踏着木凳下了车。 只见眼前一片明亮,各色的灯笼,红、黄居多,明亮照人,几乎把整个黑夜给驱逐出去,沦为了白天。 而在不远处,一根三四层楼高的木柱上,飘着巨大的幌子:长安戏楼。 旁边还挂着一盏灯笼,同样写的四个字:邀客八方 一个三十来岁,唇上蓄着短须,双目明亮,嘴唇略显单薄,上半身是貂皮大衣,脚踏银丝鹿皮靴,显得颇为财大气粗。 这是请他来的人,名唤陶柳山,一个童生,但家财万贯,是个大豪商,同时也是徽商。 虽然对其不熟,但徽商鼎鼎大名,拜访过一次后,就被邀请而来。 “戏楼?”南怀仁眉头一皱:“陶员外太客气了。” “哪里。”陶柳山忙走过来,陪笑道:“我听说贵国有什么凯撒,屋大维一类的特别有名,是鼎鼎大名的英雄,我本想让人写几个本子让唱出来。” “但转念一想,您是信教的,还有比耶稣名字更大的吗?” “所以这就耽误了,不过您放心,耶稣的唱本已经请十来个人写了,半个月后应该就能出来。” 南怀仁听得满头大汗:“算了,陶员外,圣子的事迹就不需要演绎了,唱本太贵……” 话虽陶柳山话有些不对,但这样的心意算是收到了。 要知道,一个戏本写出来并演绎,没两三个月的功夫是下不来的,其成本至少要三五百块。 “嘿嘿,您既然这般吩咐,我哪有不从的道理?” 陶柳山忙贴过来:“今个唱的是白蛇传,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贤改了,小青变成丫鬟,法海也忒可恶了,但戏就是惹人喜欢。” “您瞧怎么着,腊月隆冬起,这本子就没停过,尺厚的雪,都快没过膝盖了,但长安戏楼外的马车都停满了,硬生生的给压了下去。” “我想着,您不也是啥天主教吗?万变不离其宗,总不免要降妖除魔,看这玩意儿倒是挺适合的。” 南怀仁尴尬地笑了笑:“有心了。” 不过这番话,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 耶稣会来明,就是学习佛、道,降妖除魔倒是没有,看来是要借鉴学习了。 俩人带着仆从,直接走楼梯来到了三楼,这里是包厢所在,居高而上的望着戏台,看得清清楚楚。 屁股刚坐下,一应的瓜果就送到了,其中竟然有一块西瓜,一盘黄瓜。 南怀仁小心地捧起一瓣西瓜吃了起来,入口冰凉,略微甘甜:“不错,在这个时间竟然还有西瓜,不是在夏日才有吗?” 陶柳山笑道:“这是暖棚里长出来的,北京在冬天绿色少见,但偏偏让那群眼尖的弄了出来,别只看这两三瓣西瓜。” “其售价,一块一瓣,一整个大西瓜,没有几十块银圆是拿不下来的。” 在陶柳山的逢迎下,两人的话题却是不断,从水果聊到了葡萄,然后又聊到了酒水,论起黄酒,白酒,以及葡萄酒的优劣。 就在那么一会儿工夫,整个戏楼就已经坐满了。 三楼包厢,二楼方桌,一楼板凳硬座,此时却一同静了下来。 随着一阵锣鼓,戏台上出现了一阵烟雾。 旋即,一个栩栩如生的粗大蟒蛇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几根枝条操纵扭转一阵,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吓了许多人一跳。 有部分人甚至以为是真的蟒蛇,吓得脸色发青。 画外音突然响起,这是噼里啪啦的雷鸣声。 烟雾缭绕,白蛇突兀消失。 旋即一个身穿白衣的妙龄少女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由白蛇变的。 随着烟雾消失,身后的屏风也被换掉,成了一座峨眉山,以及一个观音像。 只见那白衣女子跪拜而唱:“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修此身~~” “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 望求菩萨来点化,渡我素贞出凡尘!” 而观音菩萨这时候竟然言语,其凡尘未尽,需要报恩,才能却去凡尘。 这时候所有人才明白,原来白蛇为了成仙,需要报还救命之恩。 于是,就展开了近两个时辰的戏码: 西湖巧遇,一见钟情,然后成婚,盗取钱塘银开药铺。 这折戏引人入胜,唱腔优美,即使是南怀仁也不由得被吸引,投入其中。 事后,南怀仁连连摇头道:“野兽蟒蛇也能变成人,而且还能跟人结婚,鬼神也能被驱使,盗取银。” “离奇,不可思议,太夸张了。” “对了,这白娘子跟许仙成婚,日后可曾生育?” 说着,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蛇跟人成婚,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而且就算是生下来,他也是个蛇蛋吧?” 一旁的陶柳山闻言,哭笑不得:“您就甭管他能不能生育了,反正到了最后生了个儿子,成了状元。” “您老若是有兴趣,明天再来看就行。” “这折戏要连唱九天才完,要是不过瘾,就换一家戏楼再听一遍,整个北京城,十家里有九家在唱这本,不愁听不到。” 南怀仁突然手中画十:“阿门,罪过,我竟然在看其他宗教的故事,这是对主的不敬。” “南大师,莫要烦恼,这里面的和尚唱的是反派。” 一通安抚后,南怀仁才坐上马车回家。 连续看了几场,两人的关系,越发得熟稔起来。 这一日,陶柳山直接摊牌,告诉了自己的目的。 “造自鸣钟?”南怀仁惊讶莫名。 “没错。”陶柳山笑道:“在满北京城,从皇宫再到王府,谁没有放一个自鸣钟在?” “这俨然成了风气。” “要知道,天底下除了北京,还有许多的大城市,南方的苏州,南京,松江,也是一等一的大城,自鸣钟需求极大。” 说着,他面色严肃起来:“可惜,这自鸣钟太贵,普通的就要百八十块,金的,银的,珐琅的,镶嵌宝石的,千八百不等,高的能到三五千。” “如果咱建一座钟场,还怕没人买?”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北京城尤爱西夷钟,对于本土的反而觉得土了。 但陶柳山却看出了门道来。 这些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北京,却没有想到偌大的南方,以及其他乡间土豪也需要自鸣钟。 仿佛出了北京城,其他人就自动被过滤了。 同时,也因为嫌弃,所以市面上出现的那些自鸣钟,也基本上都是仿制西夷,除了将二十四个时辰改成十二个时辰,其他的差异并不大。 如此,他要是建了一批本土的自鸣钟,如可以当嫁妆的龙凤呈祥钟,观音送子钟,药师如来钟? 这种带特殊寓意的自鸣钟,他就不信没人喜欢。 所以,陶柳山就想建一座大的钟场,专门建造自鸣钟,这般岂不发达? 而要想出彩,就必须要有一个上好的师傅。 这时候,供职于钦天监的南怀仁,自然是不二人选。 南怀仁陷入了犹豫。 他一个传教士,为皇帝服务也就罢了,毕竟是为了传教大业,而如今为了私人做事,就有些不像话了。 况且,多出一个钟场,岂不是对意大利商人们进行打击? 陶柳山沉着冷静:“我愿每年给予一千块银圆与您,作为酬劳。” 南怀仁心头一震,这比自己的年薪还要高。 “可以。” 南怀仁应下:“但我平日里要待在钦天监,只有等到闲暇时才能去指点一二。” “这是当然。” 陶柳山大喜。 谁不知道钦天监的悠闲? 又不用上朝,平日里还没事,天天快闲的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