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西大陆人族的历史,从古至今,就从来没有一个永恒不灭的帝国,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每一代,每一个由人族组成的国家,都是一样的,只要新的制度没有建立,那就必然会进入下一个生死的循环之中。
他可以为了救晋国而弑君夺权,独自背负骂名前进,可唯独这件事,就是他陈靖也无能为力,他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构想一个不朽的国家,去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因为等他真的走上这条路之后,那就不是现在这样,才这么一些人与他为敌了,到时候,他将是整个天下,所有士族的公敌,他是绝不可能成功的,所以哪怕他已经参透了人族轮回的本质,却还是不能去改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
可哪怕就是如此,他陈靖现在所付出的一切,也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人的想象。
他知道,为了防止再有下一个陈靖出现,他死后,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后世史上的他,注定会是个篡权贼子,罔顾人伦,心狠手辣,弑君乱权,霍乱纲常的混账,他将为天下人所不齿,为后世人所唾弃,连带着他陈家数代忠良,声名和传承都会一朝散尽,成为后人们教育自己子女的一个反面教材。
从此之后,再无陈靖,也再无陈家,甚至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化为虚无,成为无用功,其实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哪怕他再努力,也只能延缓这个过程,而不是阻止,但他付出的,却已经太多太多了。
甚至他能不能有个好结果,这都说不清楚,如果能撑过南地各国角力的这一关,大概是会被新君联合诸位大臣们一起,将自己车裂而死吧。
然后再将陈家抄家灭族。
这就是独臣的下场。
陈靖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看着远处碧蓝澄澈的天空,在心里叹了一句。
真可怜啊,何苦来哉?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将他从思绪中给拉了回来。
大袖飘摇的吴珩手持羽扇,风姿卓然,与旁边几位鸿胪寺的官员,一起并排着走了进来。
陈靖看到了他,眼中出现了片刻的犹豫,最终还是选择站起身来,静静地在场中等待着来人,而不是无礼傲慢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在门口脱下了鞋履后,吴珩这才踩着白袜迈步走了过来。
双方终于相遇,却先是默然无声地一一见礼,再回礼。
吴珩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太宰的真容,其实他颇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那个胆敢乱权弑君,独断纲常,而且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翩翩公子。
这么好的皮囊,这么好的才干,做的却是这种没活路的事情,实在是可惜了。
“在下吴珩,奉我卫国太子之命而来,见过陈太宰!”
陈靖站直了身子,语气不咸不淡地道:“早年见过端木太子一面,神采飞扬,印象颇深。”
端木朔风于他陈靖而言,说是一个曾经一直在旁边督促他的同龄人也差不多,让他第一次有了发动政变来改变晋国这种想法的,正是此人。
明明只是卫国皇子而已,随团出使,身处晋国京城,况且晋国原本还是卫国的宗主国,但此人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得上嚣张跋扈来形容,说话做事,都完全不把晋国放在眼中,在他的眼中,不管是看蔡京那个官场老狐狸,还是看自己的父亲,晋国支柱,力挽狂澜的大司马,甚至是其他的诸位晋国皇子,乃至于皇帝陛下,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高傲表情,似乎晋国就没任何人可以入他的法眼。
吴珩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点陈年旧事,但他毕竟心思通透,极其擅于揣摩人心,只是一听,便知道此人似乎对端木朔风有些成见,当即道:“太子年轻的时候,如大日悬天,确实光彩照人,让人见之难忘呐。”
周围其他的晋国官员们闻言,都是嘴角微扯,心道你这人也把自家主人给捧得太高了一些吧。
大日悬天,亏你说得出口!
陈靖却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纠缠,当下便伸手邀请道:“卫使请先落座吧。”
吴珩赶紧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地道:“当遵太宰之令!”
众人分左右落座,左边都是晋国这边的官员,其中以陈靖为首,而右边的则是以吴珩为首,都是卫国来的人,但其中还有早就招来的卫国使馆的一些人,只是被晋国人给刻意安排到了下座。
吴珩只是看了一眼座位顺序,就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冷笑了一声,瞥了眼上座,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吴某初来乍到,对贵国不甚熟悉,现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诸位,陈太宰大权一揽,官位位居百官之首,竟然只能陪坐下座,吴某实在是好奇,难道在这晋国之中,还有人会比陈太宰您的位置更高吗?请诸位不要误会,吴某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这种明知故问的诛心之言,让对面的晋国官员们都面色微变,彼此低着头看了一眼,又齐齐地看向了左边第一位的陈靖,不知该如何反驳。
对此,陈靖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地回应道:“靖得先帝垂怜,得赐太宰之位,辅佐陛下治国,这上座的,自然就是陛下,不过阁下未得卫帝之令出使,名不正则言不顺,皇上自然不便前来,可陛下就算是不来,我陈靖身为臣子,也不当坐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