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二梦

小说:宿世读音 作者:陈本书

沉重的呼吸顶着有些炽烈的阳光,让陈情好不容易翻过了这座并不是很高的小山岭,仿佛拨开云雾见天日,越过了崇山的阻隔,眼前只剩下一条嵌在辽阔平原上的大江。

“有一半的路程了。”墨肆的额头渗出一些晶莹的汗珠。

“这是长江么?”陈情望着眼前浩浩汤汤的江水问道。

“我们刚出沔阳城没多久,这里还是属于沔阳地界。沔阳只有两条江水穿过,一条是汉江,一条是沔江。”墨肆分析道。

“那这是哪条江?”

“去问问船家。”墨肆望着江边的一叶小船说道。

船家是个年轻的汉子,黝黑的皮肤衬着宽厚的臂膀,见到陈情墨肆很是热情的问道:“二位可是要渡江?”

被正午的骄阳炽的有些耀眼的江面上,小船便如举着巨大食物行走着的蚂蚁。从船家口中得知,这是沔江。

炽热蒸腾着江水,让船上的陈情感觉到有些胸闷,虽然他躲在了船篷里,并未受到天上那块火炭的荼毒。

船家的手臂就像是遒劲的树干,每一次的划动,都在释放着力量的美感,他抹了一把被汗水洗过的脸,说道:“二位坐好了,大雨要来了。”

眼前的万里晴空着实让人难以相信船家的话,不过陈情是三分怀疑带着七分好奇,他虽然也清楚这与春江水暖鸭先知是一个道理,不过不得其解是这只“鸭”是如何得知“水暖”的呢。

铅云以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度奇袭了整片天空,原本船篷内外被烈阳划分的界限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的江面既像黎明前的天际,又像日暮后的苍穹。

一如那激昂的弦乐,没有半点低缓的前奏,突如其来的雨点轰击着一条逶迤如长蛇般的沔江,也轰击着突兀如长蛇疤痕般的小船。

轰鸣的暴雨是最难以让人安静的聒噪,而那个拥有狂风暴雨的梦境好似与这种聒噪产生了共鸣。

陈情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之中,还是已经沉溺于梦里了。

一样的暗无天日暴雨狂风,一样的随风摇曳颠簸起伏。

那名孕妇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她的孩子好像要出生了,就在这条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水掀翻的小船上。

不过此刻的船上好像并非只有他夫妇二人,还有两个在船篷外顶着风雨努力使小船保持稳定的年轻男子。

云层相互撞击而生出的银链,刹那间照亮了嚣张狰狞的昏暗,也紧紧是那一刹,让陈情看清了躺在妇人旁边的那位面色白尼姑打扮的小女孩。

这个尼姑打扮的小女孩是谁?他猛然一凜,自己竟然看清了小女孩的样貌,等他反应过来准备看清那妇人样貌的时候,银链早已消失不见了,而且自始自终都没有再出现第二条。

他懊悔无比,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好像他的梦控制住了他的泪腺。

一声极其明亮的哭声,瞬间把他从绝望中拉了出来。

孩子出生了,激昂的弦乐戛然而止。

一轮新月勾住了苍穹,同时也勾住了陈情的心。

“哈哈,雨停了。”船家的声音硬生生的将陈情在梦中扯了出来。

他有些愠怒,不过在墨肆担忧的眼神下,心里渐渐缓和下来。

短短的时间里,昏暗的船篷中,墨肆看见了陈情脸上被无数的情绪侵袭覆盖,她以为这种会让人产生坏心情的坏天气,会让陈情陷在失去亲人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你没事吧?”

陈情轻轻的摇摇头,他自己也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是有史以来最真实的梦,真实到他已经可以看清梦中人的样貌;也是最长的梦,长到孩子都降生了,狂风暴雨也最终恢复到了最初的宁静。以往陈情总是会被妇人的哀嚎惊醒,这次总算还好,还好让她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相貌。

“这位大哥,方才我们下来的小土丘叫什么?”陈情问道。

“哦,那是略阳岭。”船家划着桨说道。

“那略阳岭后面的那座山呢?”

“那座是龙华山。”船家回答道。

墨肆放在膝盖上的纤手忽的一紧。

“若是方才有个孩子在这里出生,他日必定是搅动一番天地的人物。”陈情眼睛怔怔望着起伏的山岭。

没头没尾的话,让墨肆有些疑惑,她随着陈情的目光望去,只见龙华山尾接略阳岭,山脊一脉相承,两侧又有两岭相护,蜿蜒跃起,扶摇直上,正是形法所云的龙腾出水,诸神庇佑之势,而方才风雨大作,天鸣雷彻,正又是造龙之势。墨肆当然不知道陈情在他的梦境中打了个来回,只道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罢了。

“嗨嘞个哈嘞个嗨嘞个哈!嗨哈嘞个嗨嘞个哈!正月会开牡丹花,二月会开水仙花,三月杜鹃是清明,四月蔷薇伴篱笆,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映水下……”船家的摇橹号子随着他那粗狂浑厚的嗓音飘荡在一尘不染的江面上。

韵律虽然不是那种悦耳动听的天籁,但却蕴含着湘鄂一带淳朴的民风,陈情墨肆深谙乐律,都被这段豪迈的号子所吸引。

“大哥,这号子是谁做的,听其中的词眼好似女子的笔触。”陈情在船家唱完号子后问道。

“这位小哥好耳力,你说的不错,正是沔阳城百姓的大恩人陈普胜的夫人周兰所做。”船家说道。

陈情自涉足江湖,多次听到陈普胜的名讳,对这位英雄早已是钦佩之至,便说道:“大哥可知道陈元帅的英雄轶事,可否说来听听。”

“要说陈元帅的英雄事迹那真是不胜枚举啊!先说这沔阳城,十几年前在狗鞑子的管辖下,百姓活的那叫一个苦啊,大白天的街道上都看不到几个人。那时候我爷爷也在这沔江上摆渡,却被狗鞑子给射死了,一个月后,我爹也遭到同样的厄难。这帮挨千刀的狗杂碎!”船家啐骂一声。

“想当年陈元帅未际之前,也在狗鞑子官府里当一名捕快。有一年黄河决堤元廷征用民伕,陈元帅负责押送民伕前往河南,他深知这些民伕去了定是有去无回,索性在半道上将他们全都放了。之后又杀了追捕他的一批捕快,算是跟官府彻底反目成仇了。也正因与官府结下了梁子,其后官府便买通一些江湖高手来要他的命。不过陈元帅武功卓绝,那些江湖上的小蟊贼哪里是他的对……”

话音瞬间被“喉噜噜”的声音替代,殷红的血点喷溅在了陈情的粗布衣衫上,正沉浸在故事当中的他,猛然间见到被一根细竹穿破喉咙的船家徒劳无功的捂着脖子。狂涌的鲜血无情的夺走了他的生命,在陈情欲要抓住他的前一刻,成为了鱼虾果腹的食物。

晕开的鲜血好似碧玉江上的红沁,随着缓缓沉进江底的尸体,被稀释的无影无踪。

或许自己不坐船,船家就不会死。陈情是这样想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就在三丈外的岸边,那个杀死船家的始作俑者正是在酒肆中遇见的添四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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