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来日方长(1 / 2)

徐平生连根带泥掘起的山花被徐行之种在了院中,那一把花在风里被温养着,在天定十七年的三月初绽出了鲜妍的春花。

多年前,鬼道所属的鸣鸦之国因为肆意屠戮百姓、酿万千孤魂恶鬼,遭天下唾弃、四门清算,终落了个覆灭殆尽的结局。

现如今,魔道的尸宗、血宗亦重蹈了前者的覆辙。

孙元洲在二月初的时候便引赤练宗全宗,向四门分别呈送了信,信中言有修好之意,实则是在暗示归降。

收到信后,徐行之与曲驰等人特意去见了一次孙元洲。此人身着灰袍,一双灰眸沉静得很,不卑不倨,进退有度,着实是个稳妥人物。

经协议,魔道原总坛方圆三百里内被暂标为安全地带。魔道弟子在其间活动,四门不会前去干扰。

若还有魔道弟子打算归降,尽可自行前往魔道总坛,一旦在总坛落脚,便不能再行炼尸化人、淬毒养蛊之事,孙元洲身为新任魔道之主,需得为总坛之内发生之事负责,如再次出现乱象,四门可以随时撕毁盟约。

孙元洲一一允诺,但也并非全盘顺受。他表示,自己不会像前任宗主一样送质子前来,但会亲自定期来山中拜访,以安四门之心。

左右徐行之他们对质子也有了忌惮之意,便默许了孙元洲的提议。

待诸事议定,徐行之随口问了一句:“……为何还要选故地安坛?”

孙元洲闻言,眼睫微微垂了下来。

他的年纪明明大不到哪里去,言谈举止却总带出一股长者似的悲悯之感。

孙元洲轻声道:“山主世上已无血亲,总要有人替他结庐守灵才是。”

知道此人心中有所信仰,徐行之便不再说话,任由他去了。

既有一门主派倒戈,其余流散在外的魔道支派就都三三两两地活动了心思,有些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总坛,有些则直接抛弃了总坛,宣称自己才是魔道正统,学不来赤练宗的奴颜婢膝,绝不降于四门,妄图以此招徕信徒,趁机扩大势力。

这些靶子既是立起来了,就是欠揍。

而在徐行之与孟重光率弟子掀了几座山后,悄悄转投魔道总坛的人便更加多了。

大势已去,新势将成,就如同当日老四门覆灭一样,谁也无法阻拦新四门这颗新星冉冉而起。

三月初三,新四门的宣成典仪便要召开了。

在此之前,扫清魔道作乱之徒、整理四门新名册、重设封山阵法、主持重修再建等诸样俗务,桩桩件件都忙得人脚打后脑勺。

放在徐行之殿内的犀照灯被重新点,日夜无休地释放出犀角异香。曲驰、徐行之与周北南的幻象并作一处,各自忙碌,并时时商量门派事宜、互通有无,好像所有人都淡忘了,犀照灯其实是有第四盏的。

然而,在二月中的某天,三人正各自处理门中事务时,一道透明的涡旋气流于虚空中浮起,状如黎明时分于瓦蓝天幕上亮起的白太阳。

徐行之、曲驰与周北南不约而同地抬首望去,谁也没有说话,谁都明白自己现在的期待有多么荒诞。

白太阳渐渐被气流冲散,幻出一个淡淡的人影来。

来人身着一袭青蝉羽衣,腕戴雷击枣木阴阳环,鬼面冷彻,掌中捧灯,正是已更换了清凉谷上等品级服饰的陆御九。

他的幻影立在房中,略带茫然地四下顾盼。

他先前听说过,四门首徒是凭靠着一盏灯联络的,但他因为品阶太低、无法进入温雪尘的住所,是以不晓得这盏灯是什么模样。

当年魔道冲入清凉谷大肆屠杀时,温雪尘昔日居所被洗劫,灯盏倾翻在地,但大抵是此灯为徐行之亲手所制,式样太过难看,委实不像是一件有玄妙的宝物,便被不识货的魔道弟子当做凡常之物,信手塞进了偏殿存储杂物的小室内,直至今日才被打扫的内门弟子翻出,呈送给了陆御九。

见到三人目光中隐含着的期望纷纷落空,陆御九面具下的一张脸轰然烧了起来,郑重且羞愧地下拜道:“清凉谷新任谷主陆御九,拜见三位师兄。”

徐行之笑道:“嗨嗨嗨,跟我们客气干什么?起来起来。清凉谷现在的状况如何了?”

只消三言两语,徐行之便将气氛从莫名的低落中拽出,而在他轻松调侃的语气间,陆御九也快速地走出了尴尬,将犀照灯安置在桌案之前,走到温雪尘过去惯用的桌前,动手在旧砚中研磨出新墨来。

徐行之含笑低头,批阅的朱砂笔却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轮椅的嘎吱嘎吱声,从遥远的过去响到了现在,余光中仿佛有一丝白发自门口飘过。

徐行之心中一悸,不觉抬目看去,却见是一线绿柳新芽被风吹动,丝绦般流于春日晴空下。

徐行之转头看去,发现周北南与他是一样的怅然若失。

他盯望着温雪尘旧日桌案上摆放的卷缸,恍惚地想着,不知温雪尘当年一笔一划写给小弦儿的情诗还在不在那里。

三人之间,唯有曲驰埋首阅卷,神情淡然如常。

他比徐行之年长四年,比周北南年长两年,这短短的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异常沉稳的光芒,似是温和,又似是无情。

时间悄然而过,转眼便到了桃花盛开的三月初三。

新四门落成典仪将在风陵举行,曲驰向来行事稳妥,绝不误时,在此等大事面前更不会懈怠。

早在三日前,他便将留守丹阳峰的人选定了下来,并安排好了随行至风陵与会的弟子,刚刚构建好的丹阳新阵也请陆御九来检查过,确保即便自己离山后有魔道余孽前来捣乱,丹阳峰留守弟子也有百分之百的取胜之机。

在将山中事务厘清后,曲驰起了个大早,将自己仔细打理了一番,束发戴冠,换上了一身正式典仪时才会上身的厚重朱衣,纨素玉带将腰身松松束起,自铜镜中看来,委实是一个潇然端庄的君子模样。

待穿戴完毕,他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他拎起水壶,来到窗外,一边为他的小桃树浇水,一边在心中想着几个时辰后的典仪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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