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弥儿走在他们身后,见着二老被压弯的脊梁,心口堵得厉害。
三人走了没多久,竟碰到结伴而来的顾庭之和甄博。
甄博?甄弥儿有些意外,她已经记不清他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了。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一个转悠,什么也没看出来。
“相公,你怎么来了?”
顾庭之伸手帮她擦了擦脸颊上沾着的泥土,回道:“博说岳父岳母在地里收油菜,要过来帮忙,我就一起来了。”
甄弥儿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的甄博,并不相信他说的。
“岳父,岳母,我与博来吧,你们歇一会。”顾庭之要从赵氏肩膀上拿过扁担,她却不肯,避了过去。
“庭之,你可是读人,怎么能干这些?阿弥,你快带庭之先回去。”
甄弥儿一脸纠结,她不想让相公干这些,可又不想让爹娘劳累。
顾庭之揉了揉她的脑袋,建议道:“那你跟我去一趟二嫂家,我们将马车赶过来拉油菜如何?”
甄弥儿眼睛一亮,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忙转头与甄博道:“你帮爹娘把这些挑回去,剩下的就不用挑了,我和你姐夫去把马车赶来,一趟就能载回去了。”
甄博没应声,只是拿过赵氏肩上的担子,挑在自己的肩上,转身往回走。
四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得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背影,心中一阵五味杂陈。
甄弥儿感觉自己心口有些难受,她转过头,拉着顾庭之往另一条道走,“爹,阿娘,你们记得别回田里挑油菜了,我跟相公去二嫂家牵马车。”
赵氏点头。
苏荷花家并不远,可甄弥儿走得很慢,她埋头看着地上的石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顾庭之叹息一声,将她拉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心疼。
“可是心里不好受?”
甄弥儿“嗯”了一声,没能收住眼泪。
“我见着博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难受,他小时候可乖巧了,很听我和大姐的话,也孝顺爹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相公,我就是难受,有时候我也会想,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太不称职了些。”
顾庭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分析道:“这并不关你的事,岳父的教导方式太过极端了,岳母又是慈母没主张,一紧一松的拉锯战下,导致了博偏激的性子。他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得靠他自己走出来才行,你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甄弥儿眼中的泪水沁湿了他的肩头,她回忆道:“前几年,阿爹阿娘将博送去了镇上的一所学馆,其实博挺聪明的,脑瓜子也灵活,连教的老师都夸赞他,认为他是可造之材。”
“可博从小内向,话也少,自从被送去学馆后,话更少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从没有了解过他在学馆的点点滴滴,只是嘱咐他要好好学习,好好上进,慢慢地,他与我的话也也越来越少了。”
“我后面才知道,他在学馆里结交了一群混不吝的同窗,每天跟着他们不学好。我们家穷,没给学馆的老师任何孝敬,老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将这事告诉爹娘,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博开始厌弃学业,死活不肯再去学馆。”
“阿爹恨铁不成钢,拿了棍棒逼他回去,可博不依,还与他大吵了一架。阿爹从此之后,对他非打即骂。”
“博很厌烦阿爹,不肯上桌与他一起吃饭,阿爹吃完后,便会在锅里添水,将菜倒给家里的狗吃,也不给博留。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跟仇人一般,说不上三句话便会吵起来。”
“在这之前,阿爹就染上了赌瘾,但他原本还会控制着往赌场跑的次数,后面和博闹僵后,他责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认为自己这么大年纪了,也就更不需要努力了,所以,他开始肆无忌惮地往赌场跑,没银钱了就找阿娘要。”
“阿姐恨透了家里的两个男人,觉得他们将这个家搅得乌烟瘴气的,为了脱离这个家,她一气之下嫁去了其他镇,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从来插柳村走访亲戚的人口中得知她生下了一个女儿,阿娘不放心,带着我问了一路,终于找到了她婆家。”
“阿姐在那里过得并不好,她婆母是个极其小气的人,她怀孕时都吃不饱,生下女儿后,她婆母见不是孙子,对她越发差了,还在坐月子便每天指使她干这干那的。”
“她那小姑子也是个不好相处的,每次都跟她娘合伙欺负阿姐,阿姐和姐夫告状,可姐夫并不当回事,觉得是阿姐矫情,对她也越来越差了,好几次还朝她动手。我们离开时,想带阿姐离开,可她没同意。”
“她说,娘家也没好到哪里去,既然在哪里过都是糟心,还不如好好守着女儿,将她带大,为她挑一个好夫婿。”
……
一口气说完这些,甄弥儿似将堵在喉咙里的痰吐出来了一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大哭,“相公,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们家本来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但却很温馨,阿爹阿娘那时候的感情还很好,对我们三姐弟也很上心。”
“阿姐只比我大两岁,却一直很照顾我和博,我们吃不饱,她便去别人摘完桃的树尖尖上捡那一两个剩下的,自己饿狠了就喝两勺水,把吃食留给我们。村里其他孩子欺负我,她就冲去那些人家里教训他们。”
“阿姐真的很好很好,她不该受这婚姻的苦,她应该跟我一样幸福才对啊,我不知道她现在在那个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是不是想离开却没有银钱坐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