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们得到了一笔社会救济,生活暂时还能维持下去,加之男人们离开时间不久,女人们虽然处心积虑,但是基本上还没有感觉得来危机。
不论男人们在与不在,日子总得过下去。郭全一时半会回不来,年翠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郭涛结婚。年翠英是个要强的女人,行为做事有自己的准则,她不会让接连不断的打击压垮,她身边还有五个儿女,人总是活在希望之中,累死累活也要把这五个孩子养大,孩子是年翠英的精神支柱和全部希望。
女人们都爱斗心眼,两个亲家母从一开始就互相较劲。那蜇驴蜂想,年翠英五个孩子,吃一个馍要分成五份,好家怕三分,既然慧不能独占那一幢老宅院,那么蜇驴蜂就要狠敲年翠英一笔,也不全为了蜇驴蜂自己,得为慧以后做一些准备。
刘媒婆把她那满头的白在脑后绾了一个髻,套上豹子年前孝敬她的黑丝络,穿一件黑老布褂子,打着绑腿,手里拿一只手帕,来到蜇驴蜂家门前,推开虚掩的大门,张口喊道:“张凤(蜇驴蜂)——,你刘婶来了”。
蜇驴蜂答应一声,跳下炕,出屋欢迎,她知道刘媒婆是受年翠英之邀,前来提亲,心里早已想好怎样应对,两个女人见面免不了一番亲热,互相问候着,蜇驴蜂替刘媒婆脱了鞋,把刘媒婆扶上炕,大女儿秀端上来一笸箩核桃、红枣、落花生,两个女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啦话。
相互间客套了一番,很快就转入正题,刘媒婆免不了把两个孩子都夸赞了一番,然后说:“你们是老邻居,相互间知根知底,有啥话就说到明处,我为你们穿针引线,来回跑腿”。
蜇驴蜂笑得勉强:“刘婶,慧她爹不在家,我们妇道人家总感觉没有男人心里不踏实,我知道亲家母有难处,但是也不能把女儿白送人,她家娃多,担心慧嫁到她家受累,为女儿多挣一点财礼也在情理之中”。
刘媒婆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到这蜇驴蜂话里有话,于是问道:“张凤,咱们都在一个村子住着,我想那年翠英也不会干焾子粘油(方言,比喻不摊本钱白娶媳妇),人家肯定做了准备。不过,咱们这边口张得太大(这里指财礼要得太多)也惹人家笑话,刘婶一手拖两家,能过得去就行”。
蜇驴蜂嘴一撇,打断刘媒婆的话头:“谁不知道老掌柜郭子仪临走前把几千银元给了孙子媳妇年翠英,我那亲家母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咱俩的腰粗,要她一百银元等于九牛一毛”。
刘媒婆吐了一下舌头:“我说张凤,年翠英有钱没钱咱不清楚,我那春花嫁给大狼时一分钱的财礼都没有。事情做得过分了惹人笑话,咱的女子十六岁,争端二十四块银元双方都能搁住,再多一点也不是不可以,最多不过三十二块银元。咱的女子又不是金枝玉叶,这一百银元刘婶给你张不出口”。
蜇驴蜂进一步要挟:“要不一块银元都不要,她年翠英给俩娃写一纸契约,把那幢老宅院交给大儿子郭涛继承”。
刘媒婆终于明白了,这蜇驴蜂心比碌碡重,她跳下炕,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给那边回个话,看年翠英咋说”。
蜇驴蜂拽住刘媒婆的手,说:“吃了饭再走”。
刘媒婆跟蜇驴蜂在屋子里说话,慧一直站在窗子外偷听,这阵子看娘把刘媒婆气走了,沉着脸走进屋,直接对娘说:“娘,你干脆把我杀了,剁成肉馅,到瓦沟镇去卖人肉包子”!
蜇驴蜂懵了,想不到女儿竟然这样对她说话,心里一急,眼泪也就留了下来,她哭着骂道:“我把你养活了十六岁,还不如喂条狗!你爹不在家,娘还不是为你好”!
慧一见娘流泪,也跟着哭:“天不怪地不怪,就怪我是个女儿身,假如我是个男孩子,你还不是要给娶媳妇!你心不沉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点财礼,你把我逼急了,我就跟上那涛私奔”!
蜇驴蜂呸一下唾了慧一脸:“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你以为娘缺你那几个钱?馍馍不熟气不旺!咱不为蒸(争)馍为争气!趁这阵子不争一点家产,将来有你娃后悔的一天”!
慧还在跟娘争辩:“好儿不在乎家当、好女不在乎陪房,娘呀,我的事你就不要瞎搅和好不”?
秀进来,先劝说妹妹慧:“慧,咱娘的心思我知道,绝对不是为了争财礼,是为你争郭家那一幢老宅院,你嫁过去以后就是郭家的大儿媳,那老宅院理应归你,咱爹不在家,你不该惹娘生气”。
蜇驴蜂哭道:“还是秀知道娘的心”。
慧并不领情,一边哽咽一边说:“谁不知道你们串通一起算计我。娘有本事也把涛招赘进门,这屋子里的财产也有我们一份”!
蜇驴蜂气急,半天喘不上来一口气,秀急了,一边给娘捶背一边骂慧:“慧你的心叫狗吃了!你不要把娘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去问问,如果涛答应倒插门,我跟板脑立刻从这屋子搬出去住”!
有人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最低,这话可能有几分正确。那慧也不管娘的死活,转身走出屋,看涛正在场院里等她,擦干眼泪迎上去,问涛:“那刘媒婆到你家去过没有”?
涛答非所问:“我刚才走到你家门口,听见你正跟婶娘吵架,好像跟财礼有关”?
慧又流泪了:“我娘惹刘媒婆生气了,张口向你娘要一百银元的财礼,你说咱俩这事还能成不”?
涛虽然比慧小几岁,但是念过,知达理,显得少年老成。他说,显得满不在意:“我娘和你娘,针尖对麦芒,谁都不会吃亏,要多少财礼都跟咱们关系不大,咱俩装傻点,不要惹老人生气”。
正说话间板脑出来了,对涛和慧说:“你俩站在这里干啥?咱娘叫你俩回屋说话”。
慧吃了定心丸,破涕为笑,感觉中她这个小丈夫很了不起,几句话就能说到人心里,低下头,跟在涛后边,重新回屋。
蜇驴蜂一看涛进屋,马上擦干眼泪,坐得端正,她不看慧一眼,直接对涛说:“回家告诉你娘,这阵子就把慧领走,从今后我没有慧这个女儿,慧也没有我这个娘”!
郭涛将身子靠在炕沿上,故作亲热地叫了一声:“婶娘”。
蜇驴蜂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嗨——”。
大家都不吱声,看那涛想说啥。涛不紧不慢地说:“我也常惹我娘生气,有时也把娘气哭。这阵子想起来真有点后悔,大人们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儿女”。那涛故意面朝慧:“慧,你说对不”?
蜇驴蜂的气一下子消了大半,不由得由衷地赞道:“还是涛会说话”。
涛继续说:“我知道,婶娘主要担心我们以后的日子不得过,为我俩多争一点财产。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老爷在世时我家在凤栖街上还有药铺,现今那药铺归了李姓。我们以后有本领,看不上那一幢老宅院,我们不学好,还有可能把那老宅院卖掉”。
蜇驴蜂暗自思忖,这孩子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滴水不漏,不由得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学会的”?
涛笑了:“上学的。百善孝为先,婶娘,只要我们对您好,比啥都强”。
两个女婿在地上站着,一个身体壮实,一个眉清目秀,板脑在村里的小伙子里边也算出类拔萃,但是在涛面前就显得粗俗。蜇驴蜂在想,这娃念了以后就是不一样,念能使人懂得许多道理,看样子涛以后说不定比板脑有出息……想到此蜇驴蜂的气全消了,说:“你回家告诉你娘,什么时候结婚都行”。
涛说:“我娘让我来跟你商量,我爹跟叔叔都不在家,婚事尽量办简单一点,结完婚以后我们全家都打算搬到凤栖县城里去,娘打算供养我们弟妹几个上学,我跟娘一起利用外公留下的几间门面房,重新使餐馆开张”。
说话间秀已经把饭做好端上炕,蜇驴蜂拉涛坐在自己身旁,慧的两个妹妹英、爱见娘生气,一直躲在姐姐的新房里不敢出来,这阵子看娘气消了,悄悄地爬上炕吃饭,蜇驴蜂看着四个女儿有些凄凉,唉——!这人强不如命强,女儿长大以后都胳膊肘外拐,咱这是白忙活……想着想着眼泪掉进碗里,慧感觉刚才对娘说话有点太狠,这阵子也有点后悔,于是劝娘:“娘,你不用担心,我跟涛以后保证对你孝顺”。
蜇驴蜂骂道:“孝顺你娘的脚”!骂完以后又对慧说:“一会儿吃完饭你去叫刘媒婆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涛吃完饭放下碗筷,说:“干脆连我娘一起叫来,你们有啥话就一次说完,至于财礼之事——”
蜇驴蜂把女婿的话打断:“财礼之事就不用提了,我也想开了,十个女子不顶一条儿子,咱净生了些赔钱货,自认倒霉”。
四个女儿一起对娘瞪起了眼睛:“娘,你不能那样说话”。
一直闷头吃饭的板脑咧嘴笑了:“娘,女婿比儿子孝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