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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了爷爷铁算盘以后,李怀德好像突然懂事了。灾荒年间人们自身难保,谁还有闲情逸致去买那些陶制的工艺品?卢师傅的瓦罐窑越来越不景气,李怀德没有事干,只得整日呆在家里。呆在家里找活干,先用了几天时间把爷爷曾经住过的上房正屋齐齐打扫了一遍,清除了房梁上、墙角处的蛛网,桌椅和柜子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把妈妈的被褥抱到上房,将妈妈服侍得坐在太师椅上,拉着秀夫妻俩双双给妈妈跪下磕头,说出的话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娘,您永远是我俩的亲娘,从今后我俩要是不听话,您就拿顶门杠打!”
竹叶抹一把眼泪,从柜子里翻出几枚银元交给怀德,说:“怀德长大了,懂事了。娘不死,娘替你操持这个家,娘要活到九斤结婚娶媳妇那天。家里没啥吃了,听说你大伯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粜粮,你给咱籴些小米回来。”
怀德拿着钱,肩膀上搭一只褡裢,来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看大伯李明秋正在凉棚下一边纳凉一边品茶,掏出几枚银元递给大伯。
李明秋没有接钱,从躺椅上坐起来问道:“怀德,你这是干啥?”
李怀德如实回答:“娘让我到大伯这里来籴粮。”
李明秋生气了,真想伸手打这个侄子一巴掌,把怀德手里的银元接过来摔到地上:“回去告诉你娘,别拿手指头戳大伯的眼窝(睛)!你爷爷你大(爹)走(死)了,大伯有责任养活你们!”
李怀德把地上的银元捡起来,蔫不溜秋地回家,见了娘哭了:“大伯不给咱籴粮,还说咱拿手指头戳他的眼窝。”
竹叶稍一思忖,立马猜出了李明秋生气的原因。想起来如今孤儿寡母,以后有什么事还得依靠他大伯,考虑到这几十年来李明秋对这个家里的关照,心里头确实还有些感激,虽然不想接受别人的馈赠,但是对待李明秋的关照不可能拒绝。
果然,停了不大工夫,只见一个伙计肩扛一褡裢小米,在院子里高喊一声:“李掌柜让我给你家把米送来。”然后把小米放在门前的台阶上,都没有进屋喝口水,转身就走。
干旱还在持续,正常年间凤栖城里的十几口水井完全能满足城里边几千户人家和驻军的吃水需求,可是灾荒年间地下水位不断下降,凤栖城也闹起了水荒,好在西城门外的沟里有一个凤凰泉,凤凰泉的泉水清澈甘冽,水井里的水日益减少,每天早晨西沟坡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景致,几百个人担着水桶上坡,扁担在担水的人们肩上晃悠,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不知道谁带头吼起了一嗓子酸曲,几百个人跟着和鸣,人们暂时忘却了饥饿,沉浸在暂短的欢乐之中。
李怀德每天早晨都起的大早,担着水桶下沟担水,先给伯伯李明秋把水缸担满,然后再给自己担水,最后还得给姐姐李娟的药铺担水,不过李娟对这个弟弟也不错,凤栖城里有什么好东西先给妈妈和弟媳买得送去,反正爷爷和名义上的爹爹不在人世了,娘家的生活日用品都让李娟义不容辞地承包。大家突然间都好像睡醒了似地,相互间蜕变得温情脉脉善解人意。
九斤半岁了,除过吃秀妈妈的奶,每顿饭还吃半碗小米,看起来比同龄小孩大许多,哭起来声音特别宏亮,九斤给这家人带来了生气,带来了欢乐,一家人围着九斤转,九斤是这家人的希望。
闲暇的日子,李怀德老在想,我不能这样老闲着,必须找点事干。可是满世界适合李怀德干的事只有捏泥人,除过捏泥人李怀德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干。卢师傅的瓦盆窑已经几个月没有点火,李怀德必须为自己找出路。给三家担完水已经半上午,毒毒的太阳好像故意跟人做对,李怀德吃完饭,躺在炕上歇了一会儿,猛然间跳下炕,挑起一担箩筐,下了西沟。
西沟的半坡上有一层胶泥土,胶泥土大约有三尺来厚,烧瓦盆瓦罐和捏泥人必须用胶泥,卢师傅经常在这里取土。李怀德来到这里,这里对李怀德来说非常熟悉,取土不是什么难活,关键是要舍得出力,李怀德用铁镐挖下胶泥,然后用铁锨把胶泥装进箩筐里,挑起两箩筐胶泥上了沟坡,放下担子歇息,不知道该把胶泥挑到哪里。
如果挑到卢师傅的工棚,卢师傅肯定不会拒绝怀德去捏泥人,可是那工棚已经停工好长时间,听说卢师傅还跟伯伯李明秋闹矛盾。李怀德突然开窍,男人如果没有自己的事业,一辈子都无法自立。李怀德把胶泥担到自家的宅院,李怀德下决心在自家的院子内捏制泥人。泡制胶泥是一道非常细心的工序,必须把胶泥中所有的杂质全部剔除,任何一丁点细小的石块都可能导致陶器出现裂缝,胶泥必须泡制得恰到好处,捏制起来才得心应手。捏制的泥俑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必须放在背阴处慢慢地阴干,阴干后详细地检查,现那一个泥俑有缺陷立刻砸碎重新制作。
秀把九斤交给婆婆照管,也帮怀德干活,烧砖师傅的女儿对待玩泥巴一点也不陌生,反正爷爷死后家里空房子很多,捏制的泥人逐渐把空屋子堆满。且不说这些泥人烧出来能不能卖掉,烧制泥人也成为一道难题。卢师傅的瓦盆窑本身闲置着,借用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题,况且软馍在世时两家关系本身很好,相信卢师傅会很爽快地答应。可是怀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硬要在西沟坡自己挖建一孔新的瓦盆窑。好像挖建瓦盆窑也没有怎么费事,李明秋闻讯后为侄子雇来了一个工匠。
新建的瓦盆窑点火那天,卢师傅不要人请,专门前来指导。卢师傅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大家都为了一日三餐,谈不上谁搅合谁的生意。卢师傅的三个女儿已经出嫁,剩下一个儿子年纪尚小,加之大女婿二女婿经常接济,捏不捏泥人已经没有关系,第一窑陶俑卢师傅一直帮忙烧制到底,直到一件件陶俑从窑内取出来,卢师傅才彻底放心。
人有时就是这样,生利益冲突时相互间寸步不让,一旦想开了又感觉值不得那样。那天晚上李明秋取出一百银元,要侄子李怀德给卢师傅送去,算作对占用卢师傅平整出来的那块空地的补偿。实际上李明秋把那幢四合院修建起来后蜇驴蜂并没有住进去,那幢四合院被刘军长夫人带着儿子占用,以后大儿子李怀仁携妻子刘莉莉回凤栖探亲时也住在那里。卢师傅看见李明秋主动下台,感觉到自己也争回了体面,并没有收取那一百银元,特别是李明秋在处理崔秀章的案件上倾力相帮,卢师傅心里对李明秋的那一股气也逐渐化解。
李怀德再不用为卢师傅打工,而是自己当上了掌柜,特别是有贤妻秀的帮忙,又有儿子绕膝,李怀德越干越有心劲。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秀的爹爹青头从山西转马沟煤矿回到凤栖,秀把爹爹接到自己家,从此后青头就为女婿烧窑,一直干到干不动那天。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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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