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黎疾是人,还是很厉害的捉妖师。她竟然对着这样一条和他毫不相干的小狼呼唤他的名字,真是……失心疯了。 李善音一边责怪自己的走神,一边用力把身侧的杂草推开,试探地迈开了步子。 可摇摇晃晃的小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是眼睛依旧停留在李善音脸上。 李善音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小狼十分通人性,浑身是极为漂亮的灰白色相间的狼毛,纵使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也能看出光泽和顺滑。一只警惕的野兽应该是令人恐惧的,但她眼前的这只眼神中虽透露着一种警惕和凌厉,可唯独没有嗜血的凶狠感,反而看起来有些可爱。 李善音试探着微微调整了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无害一些,让后才仔细去看它的伤口。 只见它身上血迹交错,柔软厚实的毛发黏成一绺一绺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数十处,杂乱地分布在它皮肉上,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则还开裂着,随它动作流淌出汩汩血红。 它没有像寻常野兽般见了人就呲牙咧嘴装凶耍狠,反倒是见了她退缩开几步。 李善音猜测可能因为她面前的是一只幼狼,所以胆子才格外小些。 只是不知道大狼是不是就在这附近,若是碰巧和她遇上,会不会误会她要伤害它的孩子? “小狼?”李善音慢慢递出自己残存着暖意的手,尽量控制住自己语气里的兴奋和怜爱。 这回小狼没再后退。 李善音缓缓蹲下身子,一点点挪到小狼旁边,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李善音鼻间。 这是受了多重的伤? 李善音小心翼翼地抚上小狼的脊背,小狼瞬间浑身紧绷,但是没有跑开。冰凉柔软的毛发贴在李善音手心,她手上的热量传递到它身体里,小狼感受着暖意,扭过头去,小声地哼唧了一下。 见它没有排斥,李善音便胆子大了起来,开始从小狼的脖子摸到尾巴,替它顺着毛。 果然很好摸,比黄弟的狗毛好摸一万倍! 李善音不敢想象这要是在寒冬腊月里把这么一只凶巴巴的小团子抱在怀里该有多温暖。 她低下头,才发现小狼身上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从哪里跑过来的,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身上的白毛被泥土弄成灰黑色,同原本的灰色毛发纠缠在一起。 “你怎么孤零零地待在这?”李善音顺完了小狼的身体,手伸向上,准备去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瓜。 看起来更好摸的样子。 但是小狼却提前预知到了李善音的意图,竟然头往后一仰,生生错过了李善音的手掌。 李善音:…… 也是,狼毕竟是狼,应该和小狗不同。 家里的黄弟虽然喜欢被摸头,但是她面前的可不是黄弟,而是一只狼。也许狼有狼的骄傲,脑袋瓜就是其中之一。 李善音安慰着自己,暂时放弃了摸头的动作。 “你身上伤口这么多,先跟我回家吧,我给你上药。”李善音摸清了小狼的脾性,见它只是偶尔傲娇,并未有伤人恶意,就直接上手把它抱在了怀里。 沉甸甸的,还挺重。 没想到还是只实心的小狼。 李善音低头看了看僵硬不动的小狼,以为它是被冻僵了,就把它往心口处递了递,下巴抵在小狼的脑袋上,整个人把小狼包裹起来。 只是顾虑到它身上的伤口,李善音不敢用力,只能尽量用衣服和身体把它围住,以抵御四面而来的冷风。 这动作避无可避地将她身上的泥水沾到小狼身上,本就脏脏的小狼变得愈加灰尘扑扑,之前还干净的一张小脸都被泥巴糊的看不清五官。 小狼仰起头,黑亮的眸子莫名传达出几分不悦。 李善音见了失笑,心想你脏一点也是脏,全脏了不也是脏吗? 暗道自己捡了只爱干净有个性的小狼。 她好心情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子,小小的像是她吃的黑枣糖葫芦里的黑枣。 “乖!”她挑眉笑道。 “……”小狼闻声垂下眸色,将头埋进她的臂弯,轻嗅着泥土混合着草药的清香。 冷风虽烈,但有人替它挡去。 李善音抱着小狼,踉踉跄跄地继续去找自己的药篓。 终于在一个斜坡上,她看见竹条编织的药篓与刚抽条的柔软树枝勾在一起,落到了斜坡中间。 李善音正要上前,却发现了些不太寻常的地方。 只见平整的斜坡上歪歪扭扭着
几道粗大的爬行痕迹,看样子竟比水桶还玩粗重。 李善音一开始以为是蛇的痕迹,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蛇,难道是成精了? 一想到比水桶还粗,兴许比人还要高大许多的蛇就在这附近,李善音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抛了药篓立马跑回家去。 但是想是这么想,李善音还是先把手里的小狼轻轻放到斜坡上头的草堆里,然后自己去找了根木棍拿在手里做支撑,找了平衡后移下去。 白皙的指尖向目的地伸出,眼见着就要拾起药篓。 可突然一阵阴冷的风从她脖颈处吹过,激起一身恶寒。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筋疲力尽却又拼尽全力的狼嚎,还不等李善音回头去探究情况,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腐朽味道就冲上她的鼻间,湿湿的夹杂着铁锈味的热气扑向她的脸颊。 一抬头,硕大且布满黑粗粝红色鳞片的蛇头正垂着带着鲜血与唾液的小舌‘嘶嘶’地打量着她,金黄色的竖瞳倒映着她惊恐的面容,全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感受到它的冷血嗜杀。 不待李善音做出反应,只觉得疾风略过,身侧闪出一道小小的影子,如闪电般地飞了过去。 是小狼! 李善音回过神的时候,那只有螣蛇脑袋大的小狼已经朝着它的三寸扑了过去,霎时与凶恶的螣蛇纠缠在一起。锋利的牙齿狠狠撕扯开坚硬的鳞片,嵌进螣蛇的血肉里。 兽的血性一时显露无疑,它再不是刚才傲娇有小脾气的小狼,而是张开利牙去撕咬螣蛇弱点的还未完全长成的猛兽。 一道鲜血霎时喷涌出来,在寒风中散着阵阵热气,撒到草叶泥土中,染红了一大片区域。 螣蛇痛得甩起了沉重的巨尾,带起一阵飓风,将山林树木摧折,‘轰隆隆’倾倒一片刚萌芽的春意。 ‘嘶嘶’ 螣蛇一甩,就将身上的小狼甩开,小狼猛地摔进了泥土里,溅起一地灰尘。 它立马想要站起来,但是却在下一秒后腿一弯,闷哼一声再次跌了过去。可它眼里的傲然不减,全然不似面对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 寒风吹过它的毛发,它再次尝试着站起来。 这次它成功了,只是后腿不住地轻颤着,它咬紧牙齿,不肯露出丝毫怯意。 “嘶嘶~” 哼,狼崽子。 螣蛇颇有兴味地看着对方挣扎,还分出精力用尾巴轻碰了一下地上那个想要跑过去的脆弱人类。 人类都是弱小的,这不,它尾巴轻轻一动,光是带起的风都能把她吹倒。 螣蛇冷笑,竖瞳是愈加愤恨的不解和痛意。 所以为什么,伏奚竟然愿意为了这样的人类献上自己的金丹,甚至和他有了一个孩子。 螣蛇怒气冲冲的双眼眯起,伸出自己的脖颈,凑近小狼去仔细观察它。 入目的是一只半妖,令人厌恶的半妖。 人类不会承认它的血统,妖也不会。掺杂了那个软弱阴险之人的骨血,能是什么好东西? “嘶嘶~” 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你倒是会掩藏自己的气味。 螣蛇猫捉老鼠似的,先不急着一击使敌人毙命,而是先用骇人的身体缠绕成一层层圆圈,将猎物紧紧围在中间。这圈子越来越小,抢占着对方的生存空间。 “嘶嘶~” 这回怎么不小心暴露了呢? 螣蛇目光钉在小狼身上,满意地看着小狼身上错综复杂的伤痕。 看到这狼崽子过得不好,它的心就舒坦了。这样它才能替伏奚安心,那个人的后人不配好好地活着,更不配继承伏奚的那份妖王之力。它要这狼崽子慢慢窒息后又恢复,一遍一遍地折磨它,恰如它父亲折磨伏奚那样。 只不过一个在精神上,一个在□□上。 它从遥远的荒海飞奔而来,不惜让镇离派和渡合派的老头子们察觉到它的踪迹,就是为了了却它最后的执念。 它要替伏奚消除她人生中最后一抹污点,为此哪怕被那些自诩正义的捉妖师剥皮吞骨也无怨无悔。 “嘶嘶~” 你是你母亲最恨的人。 诛心之后,螣蛇厌恶地张开自己的巨口,准备先从它不堪一击的颈间下手,先让它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再好好地戏弄折磨它。 小狼显然已经明白了螣蛇的意图,只是不支的体力让它身体慢了半拍,只能看着尖牙朝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咬来。 颈下,热血流淌,心脏的跳动‘怦怦’传递进它
的脑海神识。这一刻,它在想什么? 小狼黑眸凝神,准备好了以血化符,也准备好了就此身死。 本来它这条命就是捡来的,在二十年前那个落满杏花的山谷,静静地躺着血泊中,欣赏那一滴——为它而落下的泪。 想到这,小狼忽地朝螣蛇后面看去。 可惜螣蛇硕大的身体把它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这回她会不会流泪。 为一只萍水相逢的小狼。 黎疾嗤笑一声,目光变得淡然而无畏。 可是就在此刻,一注鲜血从螣蛇的尾巴喷洒出来,螣蛇吃痛,猛地扭转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拍打着地面,惊起大片尘土碎石。 黎疾只见一道渺小的身影从螣蛇的身后闪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块锋利的巨石,浑身满是鲜血,目光十分坚韧而坚决。 李善音竟然是出奇的镇静。 镇静到被甩飞后的第一时间是去找武器,找到武器后的第一时间是飞奔向危险的来源。 她何尝不能看出螣蛇的目标是小狼,若是她此时一走了之也许不会有事,而她现在的举动无疑是激怒了本无意于她的螣蛇。 ‘嘶!’ 不知死活的人类! 螣蛇怒目,既然她不知好歹,那就不必再留她性命。 它摆起巨尾就要卷上少女纤细的脖颈,只要它微微一用力,对方就会香消玉殒。 螣蛇目光不屑。 可是对面的女孩躲都不躲,难道是想坦然面对死亡? 螣蛇不解,就在尾巴马上就要接触到女孩肌肤的瞬间,一道金光从少女琥珀色的瞳孔中绽出,一切像是放慢了数倍似的。 螣蛇只能看见那道光芒渐渐扩散,金色的粒子组成一道五星图阵,然后一切在瞬间恢复正常。那道图阵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击中了它的眉心。 ‘嘶!’ 剧烈的火灼疼痛席卷了它的皮肤,还好螣蛇属火,不至于被这火焰吞噬。可它还没庆幸到一秒,一股更为恐怖的火焰就从它的皮肉钻进了它的肺腑,誓要将它烧成灰烬一般。 好狠厉的法术! 螣蛇不得已后撤一大段,扭动着灼痛的身体。 它能认出方才的法阵是琉璃眼,可仙术怎会有这样的蚀骨之痛。 恐怕不止是琉璃眼。 螣蛇呲起尖牙,朝着一人一狼不甘心地嘶吼了一声,沉厚的声音震彻山林,然后只能快速回过身去找宽阔的冰河降温。 李善音见灰尘飞扬的远去身影,知是危机暂时解除,便摇了摇满是耳鸣的脑子,费力地半跑半爬到小狼身边。 绵密的草窠里,一只小狼侧倒下,半睁着眼皮。见有人过来,它肉乎乎的爪子动了动,却发现抬不起来,只能作罢。 “我带你回家。”李善音坚定道。 小狼深深凝望着那双怜惜的眼睛。 它尾巴摇了摇,缓慢而带着几分示弱的味道。 又一次,少女把它捡回了家。 这回黎疾想,他眼前的一定就是来普渡他的圣人,因此他不再挣扎了,昏沉钝痛的身体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处。 他慢慢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