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总兵戚承辉,赶到了他口中所称的临安府马知府跟前。
铁塔一般的汉子,下了马,对这位同僚以示尊敬,可依旧比马知府高一个个头。
居高临下,威严说道:“马知府,你让人传话,我上峰有事找我。等我前脚离开了临安,后脚便能来我军营调兵。你可知,在战时,我便能视你为谋逆,当街处死都不为过!”
“这!改稻为桑之事!这!这般刁民如此!”同为四品,马知府如今只能梗着脖子,在戚总兵面前话都说不直溜。
“老子不管你背后有什么人!能惊动老子上头,还能给你打出条子,轻而易举调动老子的兵。”戚承辉揪着马知府湿漉漉的衣领,将马知府提了起来,脚尖离地使其与他本人同高。
马知府愣是没有挣扎,让他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自己提起。
“把手伸到老子营里,就是不行。哪里都可以乱,老子的军营不能乱。”虎目含威,戚总兵对视了马知府一阵,将那涨红着脸,努力想保持威严的马知府轻轻放下,花了一阵功夫,马知府才平息胸膛。
戚承辉不是五大三粗的武人,而是有勇有谋的儒将,只不过,有些时候需要用五大三粗的模样让一些傻福对他心平气和地说话罢了。
马知府一阵调兵,虽说看似简单,好像只不过是拿着调令去戚总兵的军营叫了一队人马罢了。
但实际上,先不说军队戒备森严,他所管辖之下,军队令行禁止,若放上战场,将会是与叶啸鹰的叶字营一班的利刃出鞘。
可惜,戚承辉的跟脚没有叶大将军一般深厚,可以被人随意召唤而去,这马知府更是能轻易调动了他的军士。而他,连追究都做不到。
“看来,改稻为桑这一政令,上头有人很急,急得都要出动军队来加速了。只不过这个上头,太上了,上到连他本人接触不到,上到他本人都没法去拒绝或者追究。”戚承辉甩了甩兜鍪上凝聚的雨水,将这个想法甩出脑袋。
马知府被戚总兵这一甩头,溅了些许雨水,可依旧不敢发作。
“乡亲们。”戚承辉转身,步履铿锵,战靴毫不在意地踏入了水田之内,“此事,我戚某并不知情,但是他们总归是我戚某的下属。戚某也该代为受过。”
“所有军士,放下武器,原地立定!”声若洪钟,一声令下,骑兵下马,步兵解下武器。
泥水之中被压制,或者被围住了的百姓,得以喘息。
“我,戚承辉,先受五十鞭。”江浙总兵大声说道,随即解下盔甲,脱下蓝色绣了豹子的官服,随意扔在田间泥水。
一身精壮,却点缀了几处刀剑创伤留下疤痕的腱子肉,暴露在了风雨中。
“副将典礼!”戚承辉一声令下,随行一骑出列,大声答“是!”
“戚承辉,受五十鞭!不可留情!”戚承辉大声说道。
“是!”
名为典礼的副将,手执马鞭,也踏入水田中。
“总兵不可!总兵!”原本踏苗的将士,顿时发出窸窸窣窣,欲阻止的声音。
“住口!皆言:子不教父之过!三江之地传我戚承辉爱兵如子!”戚承辉扫视了这帮被马知府调来的士兵,扫视之处,兵皆低头。
“如今我御下无方,代子受过!典礼!行刑!”
“是!”典副将大声应答,“一!”
马鞭抽出破风的声音,被雨水浇透了的马鞭,狠狠地抽在了戚承辉的背上,铁塔一般的汉子,紧咬着牙,脸色如常,没有叫唤一声。
五十鞭,笞了大约一刻钟。典礼停手的时候,戚承辉的背部已经鲜血淋漓,无一处好皮。
“今日,各位给戚某上了一课。”戚承辉说道,背上的伤口,被天雨蛰得微辣发痒。
“让戚某知道了,自己带的兵,也能被别人指挥动。”戚承辉自顾自地将泥浆里的官袍捡起,“这五十鞭,戚某记得,也望各位同袍一样记得,戚某今日背上的伤痕,都是你们造成的。”
“总兵,不可,这官服染上了泥浆,套身上怕是脏了伤口。”典礼制止道。
闻言,戚承辉便不再穿上,继续说道:“你们吃他临安府知府的粮饷,还是吃我戚承辉的粮饷?!怎么被他人一喊就去了?!跟我回去,之后今日参与了此事的,各自领五十鞭!”
说完,将盔甲和官袍都交给了典副将,向田间百姓行了个军营里的抱拳礼,自己自顾自地走回到马知府面前。
“我的人,我带走了。”戚承辉在临安府知府跟前说了一句,便翻身上马,“还请马知府,恕我一个武夫,习惯于衣不蔽体。”
“典副将,回营!”戚承辉双腿一夹马腹。
“回营!”典礼副将大声呼喊,传令兵吹号,旗手打出相应的旗语,所有兵士犹如化为了了一个整体一般,比马知府指挥的时候更加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戚承辉对将士的指挥,竟然如此如手臂驱动手指一般灵活。
“你!”马知府指着血肉模糊而远去的脊背,说不出话来。
看着踏苗的军队,浩浩荡荡地跟着赤着上身的戚承辉远去,苏暮雨神色意动了一下,轻声说道:“跟上去。”
见执伞鬼已经追了过去,余理轻点足尖跟上。
“是,天启那边有人,雇佣你去杀这个戚总兵?”追击之中余理问道。
“是雇佣我们。”苏暮雨纠正道,“暗河的我们。”
“哎呀。”也跟上来了的苏幕遮也跟着解释,道,“像戚承辉这种茅坑里的石头,不懂变通,又臭又硬,定然在朝堂上树敌太多了。有些朝廷官员,自视清高,用官场的手段整不死他,又拉不下脸或者说自己没功夫去刺杀,只能找我们暗河咯。”
“余三儿,这些你要是不懂,晚上可以来找姐姐,姐姐好好给你补补课。”苏幕遮娇笑,调笑着余理。
“他是个好官。”小余理没理红衣鬼的调笑,沉默了一下这般说道。
“余理,你是个杀手。”执伞鬼目视前方,赶路说道,“你应该关注的,只有刺杀的对象与佣金。而不是那么多愁善感。”
“我本来就不适合当杀手。”余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