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似雾,新月如钩。
卫征久久没有回房,也未一直在内阁里坐着。他来到九皋后山的空地,悬崖边缘,见得寒渊深邃胆颤,听得耳边呼啸吟哦。
片刻,他释然一笑,浓黑如昼的双眸散出一点清光。索性坐下,一腿无所谓般悬于浮空,任由激烈的流风敲打躯干,自由畅快地穿梭不息。
于是一人孤身望月,没有举杯相请,便以心坦然邀之,如此亦可对影成双。
“这等场景,不配上陈年佳酿,可惜了。”
温雅如玉的男音似水流淌,卫征回眸定睛,一袭清风明月闯入目光。
尹其川,一手握酒坛,一手拈双杯,自然而然地走到卫征面前席地而坐,也不管后者疑虑的神色,兀自拆开红布盖头,醇美清甜的酒香便四溢而开,只闻一下便叫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天正派自酿的‘明月白’,入喉温润,味如甘泉。”尹其川斟满两酒杯,递给卫征一只。
卫征接过,却并未饮下:“和厉虹影谈完了?”
“嗯,谈完了,她同意加入我们对抗新魔教。”
“寒剑林一向不直接参与战争,只在幕后提供武器,”卫征目光沉沉,“除非她将其父亲取而代之。”
尹其川唇角一勾,不可置否。
他端着酒杯主动碰一下卫征的,笑得眉眼弯弯,“来找卫征兄品酒赏月,可不是来谈论厉掌门的。”
言罢,尹其川将酒一饮而尽,卫征自也不惧,仰脖尽饮。
——真是好酒,入腹清暖回甜,甘香久久萦绕嗓间,余味不歇。
“这次主动找卫征兄,”尹其川道,“主要是想谈谈我表姐乔歌的。”
卫征眼中浮光微闪,神色却平淡如常:“谈什么?”
“三年前,发生在清平镇的一件事。”
————————————————
【凭什么?!凭什么你杀了镇上那么多人现在却毫发无伤,我们却被通缉?!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凭什么这么不公……】
乔歌睁开眼时,只见周围碧山秀水,天高云淡。身前是个丑陋男子,面庞扭曲地冲自己大吼,从一身衣着打扮来看当是什么山贼。
——她想起来了,一月前为筹路费,她和卫征撕了悬赏令,赶到清平镇郊缴杀山贼。在干掉大部分青壮年后,领头者认出自己身份,于是心有不甘,愤怒地嘶吼着。
其实若是山贼不提,乔歌都快忘了自己曾背负“魔女”的名头。她甚至都记不清她杀害清平镇百姓一事,只知道事发当天,【噬天】发作,皆由于那几个无耻混混的挑衅。
“哟,这姑娘可真俊俏啊!怎么,陪大爷我玩几下?”
“不理人?装什么清高!自以为名门正派么?看你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过一个到处逃窜的狗罢了!”
“我呸!手上拿着剑就以为自己是剑客啦?谁知道是不是魔教的人,来打探我中原情报的?”
……
这种无厘头的挑衅本不少见,乔歌不想理他们——可偏偏那天正是【噬天】发作日,混混的话语又击痛曾经的往事,导致她开始神志不清,经脉紊乱,杀人的冲动不断冲击脑颅。
直到最后,一句话彻底吞噬了乔歌的所有理智。
“真以为自己千般努力,便能重获世人接纳,重掌琼冥剑了吗?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那是,陈子令的声音。
————————————————
卫征推门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打断乔歌沉浸的思绪。
他缓缓走到乔歌床边,坐下,侧颜为长发阻隔,依稀可见流畅完美的曲线。
口中轻道:“乔歌,我听你弟弟说关于清平镇的事了。”
乔歌不由一愣:这么巧吗,自己也在回忆。
“他说三年前,他刚好办事经过清平镇,发现你在当地客栈里杀人,将那些混混杀得片甲不留。”
“……因为他们出言挑衅,同时我刚好病症发作。”乔歌闷闷道,“以及……我当时好像听到陈子令的声音,不过事后并未找到他。”
“尹其川说,当你认出他来时才住了手。后来为平息民怨,天正派出了不少力才安抚好当地百姓和官员,未将此事传得太远。同时研制了安神药,这才暂缓你的病情。”
“嗯。”
“那么……从十二年前到三年前,近九年的时间了,你是怎么度过的?”卫征转过头看她,眼神流露心疼之色。
乔歌却十分平静地道:“就这么过来了。”
是的,就这么过来了,那些悲伤、痛苦、屈辱、绝望,最终被她淡化成一根细长的针,偶尔扎在心尖上罢了。
卫征凝视乔歌平淡如水的面庞许久,忽而又道:“你弟弟还跟我说,你,喜欢我很多年。”
————————————————
乔歌双瞳猛缩。
随即垂眸,不敢再对视卫征一眼。卫征见状,便伏来身子,一手撑在乔歌身侧,半晌才轻轻道:“是不是?你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