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诸事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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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入东花厅后,王县丞过了个舒心的中秋节,县里的胥吏和衙役送来的礼物快堆满半间房屋,多是些吃食土特产。小妾阿霞报怨这一屋子吃食哪吃得掉,坏了扔掉又可惜,还不如送钱来得直接。

王兴仁笑眯眯地斥道:“妇人短见,蚊子虽小也是块肉啊,吃不了可以拿到外面去卖啊。再说这不是刚开始嘛,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不能一开始就吃像难看。”

暗地里命仆人提着礼物找店铺,按着卖价拿钱,店老板哪敢得罪新上任的代县令,只得苦笑买回,背后骂几声“死要钱、不要脸”。

对于富罗县的普通老百姓来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王县丞上任后逐渐恢复了颜县令时期的命令,江安义所颁的新政被废除了,除了极少数人叫好外,绝大多数人念起江县令的好来。

这位被停了职的江县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过得逍遥滋润的日子。每天一大早带着石头、东泉和几个仆人吃早点,顺道收获一些恭维,然后骑上马带上弓出城打猎,午间便在村间小店打尖,直到夕阳西斜,一行人才满载而归。

夏粮入遭到了百姓的扺制,王兴仁忙得焦头烂额,命衙役枷了几个带头抵制交纳一斗三升折耗的百姓,这下捅了马蜂窝,激起了民愤,数百名百姓围堵衙门。

王兴仁让秦子雄驱赶百姓,秦子雄不但不听,反而约束衙役不准打人、伤人,否则律法从事。吵闹了两天后,王兴仁没有办法,只得放人息事。

坐在东花厅的房内,王兴仁越想起来越闹心,颜开辰当日颁布各种条件欺压百姓,利用徐明远搜刮财物,老百姓都能忍气吞声,自己不过恢复了一些旧例,为何百姓们不依不挠。

想起颜开辰那张干巴巴的核桃脸,王兴仁站起身来照镜,镜中一张白晳黑须的生脑,怎么看也相貌堂堂一个好人,王兴仁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因为自己面善,面善被人欺。

最后,王兴仁决定到刘主簿处问问究竟,讨个主意。自打他搬进东花厅后还没有去过主簿院,潜意识里以前两人一左一右高下并不明显,如今住到东西花厅,俯看刘主簿了,王兴仁还想着刘九思该和众人一样,登门给自己送些礼,请自己照看照看他。

中秋节过完了,刘主簿没有如意想中登门,看来自己猜错了刘九思的心思。这段时间真不顺,秦子雄不配合还罢了,如果刘九思再阳奉阴违,那自己在富罗县的日子就难过了。

王兴仁坐不住了,起身让小妾在剩下的礼物中选了四样,提着向前院走进了主簿院。刚进院门,便听到了悠扬的琴声。

“刘兄,好生自在啊!”这句话王兴仁是出自肺腑,这几日他忙得与小妾亲热都顾不上了。

琴声袅袅,慢慢止歇。刘九思站起身笑道:“王大人怎么得空到我这贱地来?”

王兴仁听出语中的讥讽,苦笑道:“刘兄,你我可是老交情,你怎么也嘲笑弄起我来了。我这阵子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顾不上与刘兄闲谈,这不刚有空,我就来了吗?”

往日两人的关系确实不错,刘九思也知道王兴仁遇上一摊子事,就不再刻薄,请王兴仁坐下,仆人送上青雾茶。

茶香随着雾气弥散,刘九思笑道:”自打江状元写了那首青雾茶诗,如今青雾茶的价格可是见涨,光这茶税今年得多收几百贯。”

王兴仁摇头感叹道:“要论诗才,我是真心佩服江安义。‘竹下忘言对青雾,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诗如此茶,清新淡雅,读后让人思饮,这青雾茶因江安义而名,真人人雅事也。”

刘九思笑道:“你老弟坐享其成,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年的税赋翻二番是不成问题,甚至翻个三倍都有可能,分成之后县里能留下一大笔钱,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说到钱,王兴仁的眼光一亮,唇边泛起笑容,蛇大洞大,县里留用的钱多了,他能落下的好处自然也多了。

呷了口茶,王兴仁想起此来的目的,笑道:“刘兄足智多谋,小弟一向佩服。最近王某有一惑,望刘兄能替小弟解惑。”

刘九思替王兴仁斟满茶,道“王老弟抬举我了,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怕是更没法子。”

王兴仁决定不绕弯子,把颜开辰欺压百姓无事,自己做事却遭百姓反对的苦恼向刘九思诉说了一遍。刘九思默默地喝着茶,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身旁的琴弦上拨弄着。

琴声清越悠长,王兴仁没有催他,而是边喝茶边打量着刘九思的房。房里架上、桌上都堆着,墙上挂着他自画的字画,窗前的小几上放着几盆绿株植物,整个房很淡雅。恍惚之间王兴仁有些失神,他想起了幼时的苦读,想起了初为官时的壮志,而这一些都如那些飘渺的茶雾,很快就消失了。

耳边响起刘九思的声音,“王兄弟,我略有所得,说错勿怪。”

王兴仁赶紧笑道:“愿闻其详、敬请指教。”

“民智,事关民智。”刘九思捊着胡子信心十足地道:“颜县令在时,民不知官,所出之令多有不妥、小民虽有怨言却不知反抗。江安义到任后,赶走徐明远,惩治污吏,让其填补亏空,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告诉老百姓官府亦不能为所欲为。特别是打死张朴天、碰死苏昌和,在棺前一通论战,让老百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善与恶,无形之中民智开启,知道分辨是非对错。”

王兴仁想到自己还掏钱补上的粮仓亏空,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同。

“民智开启后,再要回到从前便不可能了,所以老弟才会觉得处处难行。”刘九思看看王兴仁,有些同情这位代县长了。

“都是那个该死的江安义闹的,他倒过得挺逍遥的,我非找人教训教训他。”王兴仁咬牙切齿地骂道。

刘九思叹道:“王老弟,听老哥一声劝,少和那江安义相争,此人极不简单,要是常人遭此祸事,必然赶往州府求情,你看他每日打猎玩耍可有一点害怕。你说让人教训教训他,不是我看不起老弟,那徐明远强横不强横,还不是落荒而逃,县里谁不知道这位太爷身手了得,衙役们怕他怕得要命,岂敢在他面前造次。”

一句话点醒王兴仁,想起江安义的手段,王兴仁有些冒冷汗,庆幸没有轻举妄动。心中也很疑虑,这江安义的信心究竟来自何处。

在刘九思处得了答案,王兴仁略坐了坐告辞回去,后花园内的桂子散发着馨香,王兴仁一个人背着手在园中转着,思量着派人去州府问个实信,眼前夏粮入看来只能按三升耗损先应付过去,好在今年的税赋确实增长得很快,药材、茶叶交易量大增,带动着各行各业也好转起来,这商税有大过田税的趋势。

不过,自己宣布按三升耗损收,恐怕要顺了哥情逆嫂意,衙中的那些胥吏和衙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得想什么法子安抚住他们。王兴仁感到头痛无比,唉叹自己这个代县今做得真不爽。

按下王兴仁不说,丽州府罢免江安义官职的公在八月二十七日送到了京城吏部,同时送达的还有追究江安义罪责的公,送的是刑部。

百官的晋迁任免要先由考功郎中邵远图批转,看过程主事递过来的公,邵远图笑道:“这位江状元真能折腾,都贬到丽州富罗去了,还被人告了。别人官越做越大,他倒好越做越回去,按公上所说的罪责,江安义贬官都是轻的。唉,‘二愣子’的称呼真不是白叫的。”

眼看邵郎中拿起印章就要在公上盖印,程主事好心提醒道:“邵大人,江安义颇得圣眷,大人是不是问过潘大人后再做决定。”

邵远图一瞪眼喝道:“六品以下的官员任免是本官职责,难道要为江安义破例?这等小官的任免向来只要事后向尚报备即可,本官不过是按例行事,有何不妥。”

何主事不再多说,拿了盖过章的公回了自己的廨,按程序批回同意贬去江安义的县令之职。

刑部,差不多同一时间刑部郎中陈小明也收到了丽州的公,公详细描述了江安义的罪责,请刑部惩处。陈郎中默坐了片刻,吩咐小吏留意,如果吴尚从紫辰殿回来后通报他一声。

午时将到,刑部尚吴化仁回了刑部的公廨,陈郎中立即携了公来到他的官廨。看过公,吴化仁沉吟了片刻,他知道江安义去丽州富罗县的目的是为了推行“合税为一”,他最近还从潘尚那里听说天子有意治理胥吏,富罗县是卿点的试点地,种种迹象表明,江安义虽然被贬官,圣眷不减,甚至更重,这个时候动江安义显然不智。

吴尚也是出身寒门,他对江安义怀着天然的好感,不过他还有一重身份,他是河东崔家之婿。岳父崔老爷子曾交待自己,江安义甘心成为天子手中的利刃对利世家,那世家找准机会不妨回报江安义一下,这次显然是次机会。

思索片刻,吴化仁有了主意,吩咐道:“审理官员犯法之责是‘三法司’之职,不能全由刑部说了算。此次江安义是被铜匦举报,此事还是转交理匦监处置吧。”

陈郎中领命离开,吴尚的目光阴冷下来,理匦监的人事今年有所变化,段次宗外任楚州刺史,他留下的理匦右监的空缺被王克复顶了。王克复、王知至父子是江安义的死敌,得了这封公自然会下井落石,这招借刀杀人,自己不会沾上血,至于江安义,只能说声抱歉了,哪庙都有冤死的鬼。

再说王克复被天子训斥夺了他的礼部郎中之职,灰溜溜地在家里闭门谢客了一段时间,对江安义是恨之入骨,请了人做法魇镇江安义。结果,江安义混得风声水起,西北卧底剿匪,立下大功,王克复的失落、妒恨感越来越浓,终于在年前大病了一场。其妻王柳氏进官求见王皇后,一把鼻涕一把汨地哭诉了一番,当然只说王克复深愧对不住天子,后悔得都病了,让娘娘跟天子说情,让王克复能官复原职,要不就他就要活不久了。

亲情连心,再怎么说王克复也是娘娘的五哥,王皇后找机会向天子一再地软语相求。石方真打心眼不喜欢王克复,不过天子也是人,何况夫妻情深,石方真不忍总躲着皇后。终于在上元灯节的晚上,被安寿公主多劝了几杯,一醉酒,一开心,嘴没把门,答应让王克复起复。

第二天酒醒,皇后提起,石方真有意反悔,结果被王皇后堵了个天子无戏言,石方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已经被邓怀肃顶了,石方真盘算了一下,只有段次宗要外任,再加上理匦监没有收到什么有价值的谏言和举报,石方真索性把王克复打发到了理匦监当右监去了,结果王克复还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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