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金玉液下肚,腾恭立恬意地呼出酒气,再度出声道:“腾某是郑人。幼时爷爷为我启蒙,腾某所学的第一个字便是‘郑’字,腾某十七岁时爷爷归天,临终时让人将他的床榻朝向东方,吩咐子孙将来归家,不要忘记把他挖出葬回故土。”
江安义暗叹,西域入侵郑国,不知有多少人家被掳到了异国,再无法返回故土,只是思归之心从未改变,自己此次用西域军俘虏换回被掳走的百姓,朝堂之上有人说他纵敌,真该让那些人也被西域人抓去为奴。
“说实话,腾某在尉车国出生,在尉车国效命,对于郑国并无什么感情。”腾恭立毫不掩饰地道:“腾某三十一岁那年因军功要晋升为银护将军,遭人妒恨设计陷害,说腾某是大郑奸细,幸亏我平日待手下不错,在他们的护佑下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戈壁。腾某逃脱性命,却让家人为我替罪,全家一百三十二人被杀得干干净净,腾某好恨啊。”
“啪”的一声,酒碗裂碎,鲜血混杂着酒水淋漓满桌,腾恭立甩甩手上的血水,看着江安义道:“腾某带着兄弟在戈壁做了马贼,后来结识了韦娘,喔,就是辣娘子,一个妇道人家东奔西走不便,便有了饮马客栈。她开店,腾某带着弟兄在外抢掠,二十年下来手下的弟兄换了一批,可惜老天没长眼居然还留着我这个祸害,呵呵,可见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江安义抿了一口酒,道:“腾当家,多谢你援手之义,你若是想回郑国,在化州江某倒是可以做主。”
腾恭立摇摇头道:“丧家之犬,既不能回尉车也不想去郑国。”
江安义无语,腾恭立帮自己肯定有他的目的,只不知他想要什么。腾恭立继续道:“韦娘为腾家产下一子一女,我腾家有后了,腾某总不能让子孙跟我一样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吧。不瞒大人说,我让亲信暗中在莎宿国置下产业,把儿女安置在那,教他们习练武、读识字,将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安生地活着。”
说起儿女,腾恭立的脸上一脸慈爱,哪有半分杀人如麻的凶悍。江安义笑道:“为了儿女,腾兄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狗屁成佛,老子杀人放火也没见佛祖怪罪,再说没有我烧杀抢掠哪有我儿子的安生日子,自打家人死去,老子便只信手中斧子了。”腾恭立恢复了凶悍,不屑地道。
江安义见腾恭立双眼赤红,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岔开话题道:“腾当家什么时候认出江某来了?”
“江大人刺杀埃尔哥腾某便认出大人眉梢的伤疤,所以才决定助大人一臂之力,挡住埃尔哥的退路。”江安义有些懊恼地摸了摸眉梢的疤痕,化妆时他有意在上面涂过黑色,还是掩盖不住,看来自己想要不熟人认出很难了。
腾恭立笑道:“大人的化妆很精妙,按说腾某也认不出来,只是在饮马客栈大人的身手给腾某留下深刻的印象,腾某纵横戈壁二十年,有大人这样身手的人没遇到几个,若是不留神记住,怕是性命早就不保了。”
小小地捧了江安义几句,腾恭立继续道:“做马贼也得消息灵通,黄蜂盗在化州也有细作,探听商队的货物、护卫的多少,要不然黄蜂盗也无法成为戈壁三雄之一。腾某与大人也算不打不相识,对大人在化州的事迹颇为关注,此次大人到化州任经略使,很快就将西域联军赶走,最近又率师出征戈壁,建立军镇。腾某以为大人意在西域,欲征西域先平戈壁,腾某暗中悲叹马贼在戈壁上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江安义微笑不语,腾恭立目露狡黠之意,道:“埃尔哥欲联合戈壁马贼共同对抗郑军,他也不想想西域联军三十余万尚败在大人手中,区区万余马贼对抗郑军无异于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腾恭立的郑语用得不错,看来幼时所受的郑国启蒙已深入其心,江安义道:“腾当家是准备投靠郑军吗?江某欢迎之极,定会禀明天子,封赏腾当家。”
腾恭立摇头道:“腾某说过既不能回尉车也不想做郑人,此生便在戈壁上等死好了。”
“腾当家是为儿女打算?”
“不错。腾某今日与漠北帮结仇,破坏戈壁结盟,算是助了大人一臂之力,将来郑军西进,黄蜂盗愿为前驱为大人效力。”腾恭立道。
“腾当家有何求?”
腾恭立叹道:“以大人之能,将来西征必成定局,等到大人挥军之时,不可剿杀我黄蜂帮众,若是大人要在西域立下基业,腾某不才,愿为大人镇守一方,我家儿女便不用大人看顾。若是事情有变,还请大人将我的儿女接回郑国,替他们谋份富贵。”
江安义目光一凝,腾恭立是在赌郑军西征的获胜,他的雄心不小,他可以借助郑军西进之机像大齐国那样开疆裂土,西域并非郑土,隔着千里戈壁难以驻守,若是西域二十八国分裂成三十六国,四十九国对郑国来说是件好事。黄蜂盗熟习西域情况,届时自己真有可能让他替为镇守,通过黄蜂盗掠夺、压榨西域财富,这样的亲郑势力朝庭也乐于见到,甚至会鼓励多培养几个。江安义脑中念头一闪,隆盖在莎宿国没有帮手,若是有腾恭立这样的人在儿子身边辅佐,吐乐家便难以一手遮天,隆盖才能真正成为王者。
见江安义沉思不语,腾恭立也不出声,自顾喝酒吃肉等着江安义应答。半晌,江安义抬着望着腾恭立道:“郑军西进还需年月,此时议定为时过早。不过黄蜂盗可以先行收拢马贼、壮大队伍,阻止马贼进犯军镇,若有所需不妨向郑军军镇提出,遇险也可向军镇靠拢,我会让驻军相帮。腾当家,但愿你话出真心,江某可以承诺,你不欺我我定不负你。”
“诺!”腾恭立笑着伸出巴掌与江安义相击,问道:“大人接下来要回郑国吗,可要我派人护送。”
江安义道:“我打算四处走走,随便看看。”
“知此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腾恭立笑道:“不过大人只带了几名从人怕有不妥,若是信得过腾某,腾某有几名信得过的手下,可以作为大人的向导。”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一行往西而去,随行多了两名黄蜂盗的向导。腾恭立与辣娘子站在营寨前目送江安义离开,辣娘子有些担心地道:“当家的,你说江安义信得过吗,当官的可没好的。”
腾恭立道:“无妨,江安义这人说话还算数,而且咱们大力帮他也是为了自己和景儿,郑军西征时咱们避无可避,还不如早些交好得些好处,将来说不定真能坐镇一方,那时娘子就跟着享福吧。”
“老娘倒不图享福,只是为了景儿将来有个好出身”,辣娘子幽幽叹道:“你说江安义会不会是去莎宿国看他的姘头,都说莎宿王子隆盖是女王跟别人所生,有谁知道是化州经略使江安义的种。江安义去了莎宿新伊城见到女王罗娜,也不知王宫中那么多的面首该怎么办?嘻嘻,想起来都让老娘兴奋。”
腾恭立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把儿女就安置在莎宿国的新伊城内,这些年他花费大量银钱交结莎宿国的塔扎吐乐安,又向帕火教进献了大量的财物,长子腾毅景拜教主斯吉的大弟子为师,与常到帕火教玩耍的王子隆盖结为朋友,便是女儿腾怡雯也与隆盖结识。
之所以花这么大力气,是腾恭立无意中探知一个消息,王子隆盖是江安义所生,腾恭立如获至宝,才有了交好吐乐安,进奉帕火教的做法,这番思谋是准备隆盖亲政后景儿能在莎宿王庭得到重用,说不定女儿能为隆盖的王妃。
女王罗娜虽然面首无数,但并未再受孕生子,对这个儿子视若珍宝,只是罗娜不理朝政,王权被三个兄弟把持,莎宿国内早有传言,吐乐家有意阻止隆盖即位成为国主,正在游说罗娜继续主政,将隆盖继位的年纪推迟到十八岁或者二十岁。
辣娘子幸灾乐祸地道:“莎宿王子明年十四岁可以亲政了,江安义八成是去他那个私生子撑腰去了,也不知他到了新伊城会掀起什么风浪。当家的,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说不定能混水摸鱼捞点好处。”
腾恭立撇了一眼辣娘子,骂道:“妇道人家见识短,人家处理家务事咱们去掺和什么,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莎宿国这些年被吐乐家牢牢把持住,朝堂上都是吐乐家的人,你说江安义这几个人前去能起什么作用,别折在了新伊城,至多罗娜念及旧情,后宫中多个面首罢了。”辣娘子嬉笑道。
腾恭立正色地道:“江安义此人不容小觑,你看他刚到化州便扭败为胜,西域三十万大军败逃,现在更是一改郑国守势,咄咄逼人有意西征,面对这样的人物怎能等闲视之。要不然我也不会算计埃尔哥与漠北帮决裂去讨好他。娘子,既然我们选择了追从,便不可三心二意,否则祸不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