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永昌帝都笼罩大雨中,大理寺门前的两尊石狮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精神抖擞地注视着门前下轿、下马的官员,石狮若有灵定要说,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天子有旨,今日大理寺审结江南转运司弊案,着刑部、御史台、暗卫派人监听。御史大夫黄平早早向天子告假听案,毕竟事涉御史中丞鲁从茗,他去坐镇撑撑场子。刑部尚吴化仁派了侍郎鲁季景前去,自己依旧到紫辰殿议事,结果石方真打发他亲自去听听。冯忠原本派了名镇抚前去听案,当得知天子让吴尚不用朝会前去大理寺听案后坐不住了,冒着大雨坐了轿也来了大理寺。
石方真此举让紫辰殿中的重臣心中忐忑,天子如此重视江南转运司一案,派出“三法司”的头头亲自审案,是前所未有的重视,不知这场官司要牵连到多少人。旁人还好些,工部尚宁泽有些坐立不安,转运司衙门属于工部管辖,虽说他升任工部尚不久,但在做侍郎的时候也没少拿两个转运司的好处,如今天子严查,板子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屁股还没坐热的尚位置会不会被拿掉。整个朝会期间,宁泽心神不守,神情恍惚。
巳时刚过,常玉超等人被押上大堂。常玉超看到公案后坐着三人,除了前几日问案的大理寺卿吕良真外,他还认出刑部尚吴化仁,另一个与他们并坐,估计是御史大夫黄胜,公案后面垂着帷幔,影影绰绰还有人,常玉超略一思索,猜测可能是天子所派的宫中人物,常玉超心中苦涩,天子如此重视此案,自己等人的下场恐怕不妙了。
证据确凿,特别是当常玉超听到平州怀远县的外宅被抄,心丧如死,低头认罪,万怀兴、段爽等人见他都认了罪,只得跟着认罪。吕良真与黄胜、吴化仁商议片刻,开始宣判,其实大家都知道常玉超等人天子早已有定论,死字难逃。
“常玉超,身为江南转运使贪赃枉法,伙同属员弄虚作假欺瞒朝庭,致使酿发灾民动乱,实乃罪不可赦,依据《大郑律》,判处常玉超斩首,抄没家产,其妾室及所生子女罚没为奴;万怀兴……监斩候,抄没家产;段爽……监斩候,抄没家产;邹素洁贪赃枉法,买凶杀人,斩,抄没家产……”
跪在常玉超身后的邹素洁原本听到万怀兴和段爽被判监斩候,心中生出渺茫的希望,自己最大的可有也是监斩候,只要当时不死,将来花钱打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何况太子妃产子在即,说不定不用多久便有特赦。哪知从吕良真嘴中说出一个斩字,邹素洁顿时瘫软在地,接下来邱光明被判斩刑也根本没有听到,脑袋中只嗡嗡乱做一团,自己只是听命行事,为何将买凶杀人之事归在自己头上,实有不公。再说鲁从茗拿了六万两银子,答应帮自己免除死罪,如今他安坐在一旁听审,自己却要命丧黄泉,邹素洁只觉满腔怨恨,自己要死也要拉些垫背的,凭什么那些拿了好处的人逍遥自在,自己却身首两处。
“大人,冤枉啊,罪官只是奉命行事,让叶彦光杀人是常玉超所命,下官身为下属,不得不从。”邹素洁叫嚷起来。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来人,将邹素洁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吕良真怒喝道。
邹素洁已经知道死罪难逃,不等衙役把他拉下去受刑,冲着坐在一侧的鲁从茗喊道:“鲁大人,你收了我的六万两银子,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惊雷一声,震得堂上众人眼冒金星。一句话掀起滔天巨浪,鲁从茗吓得站起身,颤抖着手指指着邹素洁道:“邹素洁,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咬。”心中惊恐万分,自己的身家性命搞不好就要被这六万两银子断送。
常玉超得知自己不仅要死,家人被抄,家人也要受到牵累,也豁出去了,高声道:“鲁大人,当初你收下银子答应保我等不死,怎么今日身为座上客,一语不发。吕大人,罪官要检举原工部尚卢家林、端州刺史艾伟……”
吕良真吓得冷汗直淌,惊堂木拍得山响,连连怒吼:“住嘴,住嘴,不许胡说,快来人堵住他们的嘴,押下去。”吕良真真怕了,如果在公堂上任由常玉超、邹素洁信口胡说,不得要牵扯多少人进来,哪怕是按律查处也难免兴起大狱,将来史上定要将他安个酷吏之名。
黄平听到邹素洁说出鲁从茗收授六万两银子,立刻知道此事是真,断尾求生四个字立刻崩出,鲁从茗是不能留了。黄平无比恼怒,怒视着抖做一团的鲁从茗,此人好不晓事,天子派他为钦差查案居然也敢收贿,这不是找死吗?自己得找机会告诫他一番,让他不要牵连到自己,特别是不要影响到楚安王。
三人之中吴化仁最为镇定,他与河工案没有丝毫牵连,身为刑部尚,他多少知道一点河工的弊政,此次天子下决心查处,看样子两个转运司没有十颗人头是交待不过去了。官场之上的原则官官相护好做官,吴化仁一语不发,眼下人人自危,他若出声说不定无私也会被人当成有弊。
他不说话有人开口,幄幔撩起,冯忠从里面走了出来。别看黄平、吴化仁、吕良真都是正三品的顶级大员,在这位从三品的暗卫督抚面前丝毫不敢怠慢,全身站起身相迎。
冯忠扫了一眼堂下哭闹的常玉超等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诸位大人,这案子怕问不下去了,咱家奉了皇命,这就回宫奏明圣上。吕大人,黄大人、吴大人你们商议一下,要不问清楚些再入宫启奏吧。”
冯忠走了,吕良真、黄平、吴化仁三人面面相覤,官场大劫已经降临,看常玉超和邹素洁的样子,巴不得将所有人都拉下水。事情发生在大理寺衙门,吕良真身为地主不能不说话,苦笑着开口道:“黄大人、吴大人,是继续问还是奏报天子?”
黄平道:“此事牵涉到御史台,黄某自当避嫌,这就去向天子请罪,先行告辞了。”黄平冒着大雨随在冯忠身后走了,马车驶出大理寺不远,黄平撩起车帘,急雨扑入,落在他的脸上,顷刻间便将他精心打理的胡须粘成一片。
车两侧是他的亲信护卫,不用出声,立时有人催马上前靠近车窗,弯腰听从吩咐。黄平短短地交待了几句,放下车帘,车子拐向皇城的时候,那名护卫悄悄地离开大队,驰向楚安王府。
黄平走了,吕良真有些急了,拉住吴化仁道:“吴尚,你可不能一走了之,你要是现在就走吕某就跟着你一起进宫面圣。”
吴化仁苦笑道:“吕大人松手,吴某不走。”
转头瞥见有如雨中泥塑般的鲁从茗,吴化仁轻声提醒道:“吕大人,不管邹素洁所说是否属实,鲁中丞都不宜再呆在大堂之上,先让人把他请下去吧。”
鲁从茗醒悟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两人面前,哀告道:“两位大人,邹素洁血口喷人,污告下官,还望两位大人替我做主。”
想到这两年鲁从茗在朝堂上有如疯狗乱咬一气,吕良真和吴化仁心中都有些解气,你也有今日。吕良真冷着脸道:“鲁中丞,真与假吕某自会问清楚,如若是邹素洁污告自会还鲁中丞清白,鲁大人请放心下去休息等候消息。”
有衙役带了鲁从茗回了他这几日所住的客舍,鲁从茗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刚迈出大门,门前看守的卫兵拦住他道:“大人,吕大人吩咐过了,请你呆在屋中,不准迈出房门一步。”
鲁从茗急着找人回家送信,让妻子将那六万两银票藏好,如果被暗卫搜出来就什么都完了。火烧眉毛,鲁从茗摆起官威喝道:“大胆,本官是御史中丞,大理寺有何权力看押本官,还不给我闪开,本官要去大堂去见吕大人,要是耽误了本官的大事小心你的狗命。”
拦住他的护卫不亢不卑地道:“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小的,请回吧。”
鲁从茗眼珠一转,退回屋中,吩咐道:“本官渴了,让人送茶来。”
功夫不大,有衙役端着茶水进屋,趁着衙役递茶的功夫,鲁从茗把早已准备好的银票塞到衙役的手中,低低的声音道:“这位兄台,劳你到我家中送个信,就说我从南方带来的水果不宜久留,早些吃掉以免坏掉。”
衙役收起银票拿着托盘出了门,鲁从茗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端起茶喝了一口,却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上唇。“当”的一声,茶盅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寄托着鲁从茗希望的银票被衙役送到了吕良真手中,吕良真举着那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对着吴化仁道:“利令智昏,鲁从茗居然想贿赂衙役给他送信,看来邹素洁所说不假。吴大人,有了这张银票,你我还是早些进宫向天子禀明,事关重大,还是请天子示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