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面对强盗有天然的优越感,这几乎跟武力值不相关,当然末世除外。徐府数百名汉子面对几十名官兵做鸟兽散,花园中的衙役们傻了,手拿着弓箭不知如何收场。
石头挥舞着砍刀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得意洋洋地叫道:“公子,我手下无三合……公子,你眼睛怎么了?”
江安义的眼睛红肿如桃,石头吓坏了,这时官兵护着张克济走了进来。张克济一看连忙吩咐:“快去找花生油,安义,可是被石灰迷了眼。”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安义放松了许多,松开手,张朴天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恐惧笼罩着全身,杀人偿命,何况自己箭射是县令,这死罪怕是难以逃脱。
江安义用花生油清洗了几遍眼睛,勉强能把眼睛睁开,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一群呆鹅般站立的衙役,没好气地道:“先把这些衙役看住,你们抓住了多少人,徐明远抓住了吗?”
南城门,十余匹快马飞奔出城,跑出一箭多地后,徐明远勒住马,回望这座自己经营了近二十年的县城。出逃地匆忙,除了身上带的二万多两银票,这些年收罗的家财全部没有带出来,好在没有家人之累,家中的几名侍妾徐明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花重金买来的珠珠和珞珞有些可惜了。
刀疤在一旁劝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投奔黄羊寨去,找雷寨主借些人马平了富罗城,为大哥出气。”
黄羊寨,在离富罗县一百二十多里的黄羊山中,此处是富罗、宁平、江安三县的交界处,山高涧深,属于三不管地区,那里盘据着一伙山匪,寨主姓雷名毅洪,手下有四五百喽罗。徐明远与雷毅洪打过交道,有点交情,只是现在落难前去投奔不知会如何,徐明远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城中来了官兵,颜开辰不能再装什么也不知道了,会齐了县丞、主簿和县尉,带着剩余的三十多名衙役赶往了徐府。徐府乱糟糟一片,官兵们正在将徐府的财物集中搬到前院。
江安义坐在廊下休息,石头过来通报,说是颜县令来了。虽然对这位原县令很不满意,江安义还是起身相迎,颜县令看着年轻的后辈,想起对方如日中天的声望,心中不免酸溜溜的。表明身份,江安义让石头把敕牍和告身让众人过了目,大家见礼,江安义不等众人发问,先把徐明远意图谋杀自己的事说了一遍,地上躺着不少人,要口供不难。
颜县令暗骂徐明远蠢材,连县衙的弓箭手都上了,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一个江安义,强笑道:“江大人,你初来富罗就发现了徐明远不轨之事,着实让老夫等人惭愧,此处非讲话之所,请到县衙吧。”
江安义指了指绑在一旁的张朴天,道:“此人与徐明远勾结,意图射杀江某,先把他押入牢中。至于其他的弟兄被蒙蔽,就算了,让他们帮着查抄徐府,如有怠慢,二罪归一。”那些衙役大喜,没想到被轻轻放过,当即谢过,加入查抄的大军中。
来到县衙,冬儿等人的车队停在县衙旁休息,还有二十名官兵守着。颜开辰招呼江安义进了大堂,自有人领着冬儿等人到寅宾馆休息。大堂之上再次验过了敕牍和告身,颜开辰递上官印,江安义端坐大堂上,众人重新见礼,算是正式接印了。
颜开辰有意趁乱脱身,让六房的房头抱着牍请新县令查看交接,江安义已经得到张克济指点,知道交接马虎不得,按规定有一个月的清查时间。当即笑道:“本官眼睛受伤,待伤愈后再交接不迟。不过有件事要现在就办,王县丞劳你下令往四乡贴出布告,说明徐明远欺行霸市,谋害朝庭官员,着即追拿,另告知百姓,药材买卖即日起价格自愿,不许有人强行定价。”
顿了顿,江安义又道:“秦县尉,你派人放出告示,三日后本官升堂,受理徐明远欺压良善的案件,着有冤屈的百姓前来告状。”
江安义的几条命令发出,颜开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县丞飞速地扫了江安义一眼,刘主簿半闭着眼睛如同菩萨盘坐,也不知听没听清。秦县尉抬起头看了江安义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看到江安义红肿的眼睛,又低下头去。
大堂之上有不少胥吏和衙役脸色发青,新县令的命令不知要砸多少人的饭碗。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少人冷笑以对,强龙不压地头蛇,众人有的是办法使坏,让新县令吃哑巴亏,最后还得靠自己这些人。
江安义听堂上有气无力地回应声,心知肚明,张先生来之前就跟他分析过这种情况,叫做“新官烧火,旧吏抽柴”,表面应付,后面对付。江安义向来对胥吏和衙役没有好感,今天又遭衙役围攻,暗中咬牙要借机发作一番。
官兵押着徐府查抄的东西来回报,江安义扫了一眼,各类药材有数万金,各类财物也有不少,那夜被送到徐府的木箱不在其列,看来徐府还没有查抄干净。徐府的青皮抓了五十多人,还有十几名女子,江安义让暂时押入牢中,特别是女子,不准为难。
散了衙,江安义在众人的陪同下参观了县衙,来到后面,发现东西花厅年久失修住不下几人。江安义索性让颜开辰三日内搬出,届时重新修缮一番。寅宾馆让給了护送的官兵,江安义灵机一动,索性带着冬儿等人临时住进了徐府。冬儿见江安义眼睛受伤,难免眼泪涟涟,又心痛又埋怨,张克济来找江安义商量,见状保证两天后便没事,冬儿这才回了内宅。
江安义苦笑道:“女人就是唠叨,让先生笑话了。”
“主公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我怎么会笑话。”张克济感叹道,想起死去的妻子卓娘,神色不免有些黯淡。江安义心头一动,张先生孤身有些年头了,自己是不是该关心一下,那珠珠和珞珞不错,不妨让她们先照料张先生的起居,至于其他,有缘再说。
闲话几句,张克济道:“主公,今日大展身手一举将富罗县的顽疾去除,虽然有些鲁莽,但效果极佳,相信富罗县百姓都会知道主公疾恶如仇,为主公下一步治理县情大有益处。”
江安义有些自得,嘴中谦虚道:“侥幸,侥幸。”
“主公也知道此事侥幸,可一不可再,张某身为谋臣,不得不说几句主公。主公生性好弄险,仁州清田、北漠出使、还有莎宿国、齐州剿匪,无不是如此。夫子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公……”
张克济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刻钟,江安义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心知张克济说的在理,只得连连称是,连抹冷汗。见江安义确实意动,张克济道:“主公,张某原是心死之人,得遇主公知遇之恩,方才动心想依附主公成就一番事业,苦口婆心,望主公能见谅。”
江安义站起身,冲张克济深深一礼,道:“先生金玉良言,江某焉能不知,望先生今后亦能如此,畅所欲言,江某能得先生相助,实乃幸甚。”
两人相对持手,不胜唏嘘。
县衙,晚饭后,王县丞从自己的住处踱到主簿院中,二堂左右分别主簿和县丞的住处,秦县尉住在六房的右侧。王县丞和刘主簿是棋友,无事两人便会凑在一起手谈一番。
进屋一看,棋盘早已摆好,茶炉之上青烟袅袅,王县丞笑道:“老刘,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抓起枚黑子放在左上角的星位上。
刘主簿慢条斯理地从棋罐中拈出枚白子,“啪”的一声搭在楠木棋盘上,声音又响又脆,微笑道:“今天下午好一场新旧斗,你老弟还不得找我盘算盘算如何落子。”
“那刘兄说你我该怎么落子呢?”王县丞飞快地应上一子,问道。
水沸了,刘主簿起身冲茶,答非所问地道:“咱们富罗县是个好地方,不光出产药材,这青雾茶实不在十大名茶之下,可惜数届县令都只顾着自己捞钱,哪有心思顾及民生、县情。”
王县丞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刘兄泡茶的手艺越发高明了,这茶味醇、形美,可惜养在深山之中,无人识货啊。”
刘主簿微微一笑,他知道颜县令卸任后,王县丞原本最有可能接任,还曾到州府活动,谁料江安义从天而降,夺了位置,王县丞难免心中有气,对江安义的命令自然敷洐了事。
轻轻地把白子敲在棋盘之上,刘主簿意味深长地道:“咱们啦来个‘不语真君子’。”
屋中落子声轻脆,再无他声。
今夜的月色不错,月光下秦县尉独坐院中,举杯邀月,若有所思。
县衙后门,人影幢幢,六房的房头、房、粮仓的头头齐聚东花厅,颜开辰拈着胡须闭上不语,良久,户房的房头苏国良忍不住开声道:“大人,您说句话啊,这房的亏空怎么办啊?”
“是啊,大人,粮仓里的粮食也有点对不上数,而且那些粮食多是霉变的。”
“房的东西也和帐面合不上啊,大人,您是不是把借去的东西还一些回来啊。”
众嘴嘈杂,颜开辰睁开绿豆眼,喝道:“慌什么?你们多是老手,应付过几任县令,我前任亏空那么大不也应付过来了。”
颜开辰转动着眼珠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把火三天后见分晓,你们让这火烧不起来,就不灭了江县令的兴头,江县令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点头,窃窃私语如同鬼啾,灯光下人影摇晃,有如群鬼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