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气”,当然是一种很实用的本事,每一个人的原本来历,人生过往,未来的气运与发展,现在的身份具体如何,其实全都在其中。
富家翁可以故意扮成乞丐,乞丐也可以打扮成乡绅土豪,王公贵族可以装作平民百姓,平民百姓也可以穿上蟒袍,可不管他们怎么费尽心思去变化外貌,真实的他们落在会望气的人眼中,都是一目了然的,陆议虽然不如自家大师姐伊一那样一眼就可以望穿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可也算是对此道专研颇深了。
这位同样姓陆的本家后生陆登云,陆议只是一见,便知他必然是个外憨内直,粗中有细,嫉恶如仇之人,虽然外表上看似粗豪,给人的感觉就是个能上阵杀敌,但是下了马放了刀后,就是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可其实此人心里对事情看得通透,自己若是特意去耍些手段,那必然引起此人本能的反感,若是直接将事情全盘托出,依仗他与王爷的关系,此人反倒会愿意同仇敌忾,为己所用,一句话,此人可用阳谋驱用,决不可用阴谋暗算。
况且,这人身体内的精血极旺,有如山中猛虎,过江蛟龙,只是相面之下,便知有万夫不当的大将之风,来日或可为阵前驱用,又何必提前得罪了呢?
就在陆议稍稍晃神的这一瞬间,瞧见了陆登云翻身下马的顾玄,就已经抢先迈步迎接了上去。
“陆将军!”顾玄走到了对方近前,语气十分感慨地抱拳问候道,“没想到当日一别后,竟然直到今日才得机会再与将军相见呐。”
陆登云赶紧放下了手头的缰绳,向其下跪抱拳道:“虎贲军百户陆登云!见过王爷!”
顾玄见状,当即用一只手将其稳稳扶住,满脸笑意地道:“当日我就曾言,将军乃是国之栋梁,边军有将军,是国家之幸事,将军之后见我,都不必行此大礼了。”
“承蒙王爷厚爱!登云实在愧不敢当!”陆登云被他一席话给夸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露出一副羞涩的憨笑站起身来,再度望向了对面的顾玄,突然脸色一变,惊讶地道:“王,王爷,你。。。。。。”
在被陆议多日开导之后,顾玄的心态早已经彻底地摆正,对方的惊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故而也未因为对方的无礼而动怒,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指着自己左眼的眼罩解释道:“前些日子出行,被贼寇偷袭,一时不察,丢了只眼睛。”
陆登云听了,顿时大为震怒,两道浓黑的粗眉都拧在了一起,语气很是焦急地道:“王爷,偷袭您的贼寇可曾擒下?”
见顾玄微微摇头,他咬牙切齿地道:“这些无法无天的贼子,也太过猖獗!若是被俺逮到,必要将其剥皮抽筋,以儆效尤!”
这并非是他拍个马屁,以陆登云的憨直性子,他既不屑,也不会拍马屁。
他是真的愤怒,一是因为他本就对顾玄的印象极佳,两人那几日的相处,彼此甚为投缘,不然他也不会因为顾玄的一纸信,便不顾种种后果,直接请假偷偷跑过来。
二是因为顾玄的身份,一国王爷在自家地界出行的时候被贼寇袭击,还丢了只眼睛,别说凉国了,要在其他地方,就真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可以平息朝廷的怒火,毕竟王爷代表的是朝廷的颜面,可他在边军这些日子似乎没听到什么消息,想来王爷也是跟上次一样,未免牵连到其他人,所以故意瞒而不报,如此识大体,举高义,忍着委屈处处为他们着想的王爷,让他如何能不钦佩,不感动呢?
三则是他身为边军,平日里本就是与这帮贼寇打交道的,互相厮杀多年,彼此各有伤亡,仇恨极深,更深知他们对边境的荼毒,现在这些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底子下嚣张行事,他当然极为愤怒了。
顾玄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明显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直接便岔开了话,先为陆登云引荐道:“我来给将军介绍一下,说起来也巧,这位与你同姓,也姓陆,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便是我,也要称他一声先生,可以说,黄沙县是全靠有他,才可稳定住局势。”
陆登云心里清楚,这位其实就是左将军手下,那位蓝先生的角色,属于谋臣,地位不可谓不高,没有多怠慢,赶紧主动抱拳躬身道:“登云,见过陆先生!”
陆议亦是马上回之以揖礼道:“王爷谬赞了,在下曾多次听王爷提起过陆将军,每每说起,总是推崇备至,称您为国之猛将,今日一见,果真是龙骧虎步,气宇轩昂啊!”
陆登云低着头,双手抱拳,语气十分客气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对于这位陆先生,他的态度就明显要生疏了许多。
顾玄眼看两边互相已经认识了,赶紧伸手相邀道:“陆将军,外面风沙大,还是进城一叙吧。”
陆登云赶紧伸手道:“王爷,您请!”
三人又客气了一番之后,由陆登云牵着马,三人一齐走入城中,刚入了城,陆登云便下意识地左右打量了起来,面色是变了又变,嘴巴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倒是旁边的陆议见状,知道对方在惊讶什么,当即主动开口为其解释道:“诚如陆将军所见,因为城中的人手实在匮乏,所以王爷才会把城中的罗刹族们召为己用。”
陆登云一只手挠着脑袋,撇着眉,十分老实地道:“还请王爷恕罪,只是俺平日里便是与这些黑鬼们厮杀的,现在看了,总是有些不适应。”
他先是被左将军托关系送到了玉阳军中,在蜀地与蜀军精锐斥候来回搏杀了整整一年,九死一生,待得他成功回到虎贲军之后,又被直接调派去了虎贲军的斥候小队,与这些沙漠之中的罗刹族们彼此厮杀,在边关闯荡了多年的他,最是理解边境百姓的疾苦,再加上曾有不少的战友都丧生在了罗刹族的手上,所以他对这些黑鬼,实在是谈不上丝毫的好感。
顾玄似是没看出他心中的反感,仍旧在旁边憧憬道:“我们两族虽然已经积怨多年,但也不是非得拼得其中一方全灭才行,这沙海之中,藏着的罗刹族多达数十万人,若是全部将之杀死,咱们自己的人手又该要折损多少呢,与其见两族世仇绵延,再难调和,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化敌为友,将军你看呐,这些罗刹族们,其实一旦安定下来了,和我们凉国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要我们也教会他们礼义廉耻,将来我们也能做一家人,也当一起为凉国的未来而努力。”
陆登云听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多做什么表示,但情绪明显有些不是太好。
他率队与罗刹族作战了多少年,岂会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相反,他反而觉得这位王爷完全是不知道罗刹族的可怕和残暴,所以才会想的如此天真,如果有一天当他真的看到罗刹族生食人肉,奴役驱使凉国人当奴隶,并且将人圈养凌虐的恐怖景象,或许就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了。
双方成长的环境不同,人生经验也完全不一样,看待同一件事,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这本就没有对错,两个人意见不一,只是因为他们看待事情的方向不同罢了。
陆议在旁边把这一幕看得分明,心道此人的确是个没太多心思的憨人,什么心情都完全摆在脸上,不加任何的遮掩,这种时候,一般人就算心里再怎么想,但是表面上也怎么都该跟着附和两句才对,但他没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来直去,毫无曲折。
一想到这,他便更确信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对的,这种人,你若是以阴谋驱使他,那是必然会失败的,此人虽然憨直了些,但心思是通透的,不是真的傻子,只不过有些过于正直,不喜虚伪,不善变通罢了。
顾玄见他对两族修好的事情下意识地抵触,也就没有在路上再多说,他也明白陆登云此人与罗刹族之间的敌视,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不过这也无妨,人的想法,总是会随着时间慢慢转变的,没有再提这茬,只是开始为其介绍起了一些黄沙县的风土人情。
这一下,陆登云倒是来了兴致。
“俺听说黄沙县原来是个十分贫瘠的地方。”陆登云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繁华闹市,语气有些惊讶地道,“不瞒王爷说,其实前几任知县都把来这里当做送命的差事,却没想到王爷才不过接手此地几个月,便已经有了如此光景了。”
顾玄甚为自豪地点了点头道:“黄沙县本就是朝廷先前拿来作为两族通商的地方,一旦开通之后,商人闻风而动,自然就有如此盛景了,可想而知,若是两族能够保持和平,又该变得多么繁华呢?”
陆登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觉得若对方仅仅只是为了搏政绩的话,也不应该如此,毕竟但凡是皇子,那都该是养尊处优的人才对,与他们这些泥腿子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人何必来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小镇博政绩呢,以他们自家的母族势力,只要鼎力支持,哪怕是一郡之地,也可以将之治理得井井有条,毕竟这种涨资历,又能在皇帝陛下面前增加好感的任务,谁会潦草对待,其母族必然不遗余力地支持才对。
他想的其实也没错,只是他却不知道顾玄母家的情况,再加上眼见顾玄受此重伤,乃至于丢了一只眼睛,却仍旧坚持要留在此地,为黄沙县苦心经营,他必然是个真正心系百姓的人才对,越是这么想,他便越是开始愿意去思考顾玄话中的含义,因为他实在不相信顾玄是一个喜欢说空话,不脚踏实地的人,相反,他觉得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必然是有着自己的办法。
或许两族交好,真的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