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队人马留在西侧百里外的驻地休整,拔都昆波带着百余名亲信、护卫驰往王庭,缇珠派人召他前去议事。
这个季节的大草原分外美丽,绿草开始转黄,又夹杂着淡红,五彩斑斓;马群、牛群、羊群处处可见,马蹄声惊起草丛中的兔子,窜向远方;蔚蓝的天空下大雁、野鸭展翅飞翔……
山坡边,牧民们将黄了的牧草收割下来,打成半人高的草捆,堆放在山坡边。昆波勒住马,扬鞭跟坡边的牧民打着招呼,“罕泰大叔,今年添了几口牛羊,那个娃儿是你孙女乌利娜吧,上次见到她还抱在手上。”
罕泰弯腰行礼道:“昆波大汗安好。今年雨水充足,水草肥美,我家添了十二头牛、三十六只羊,趁现在多割些牧草过冬就不愁了。大汗,庆格尔还好吗?”庆格尔,罕泰的二儿子,在昆波麾下做百骑长。
“那小子壮实得像头牛,前两天还射杀了几名郑兵,再立几功就能升成千骑长了。等打退了郑人,我让他回家成亲,给您添几个孙子孙女。”昆波高兴地笑道。
“哈哈哈,那敢情好。”在罕泰爽朗的笑声中,昆波挥手告别,如箭般地冲向王庭。越靠近王庭,越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一队队手持弓箭的轻骑往来驰聘,看到昆波后纷纷行礼。
接近王庭的黑石墙,号角声响起,一哨金狼骑迎了出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西域居须国的轻甲。昆波知道这种居须轻甲仅购进六百套,金狼军、黑狼军和苍狼军各领到了二百套。黑狼军的二百套居须轻甲,一百套被他赏赐给了身边将领,剩下的一百套给了近身护卫。
跟着金狼军来到王帐外,昆波迈步走进帐内。王帐内空空荡荡,曾经那些华满的装饰和金银器皿消失不见,昆波知道被妹子换成了盔甲、利箭和粮食。
看到昆波大步走来,缇珠笑着站起身,道:“大哥你来了,大伙都在等你呢。”
昆波冲妹子点点头,又向四周的大小汗、王、都尉、当户、万骑长们点头示意后,来到左首空着的位置坐下,随行的将官侍立在他身后。桌上放着美酒,昆波举杯饮尽,辛辣的感觉顺喉而下,立解疲乏。
对面而坐的是利漫,等昆波放下杯子开口道:“大哥,听说你与郑军打了一仗,胜负如何?”
抹去须边的酒滴,昆波沉声道:“郑军二十万攻打我驻扎的乌贝尔湖营地,我部六万人与郑军交战一个时辰,各自伤亡三千左右后,我率众撤离。”
“乌贝尔湖驻地有不少军械和粮草,从尉车国买的五十万只利箭也存放在那,大哥就让给了郑人?”这五十万只利箭缇珠答应分给他十五万根,不由得利漫肉痛。支持利漫的人也纷纷出言附和。
昆波没有理利漫,示意一旁持壶的侍女给他倒酒,缇珠轻声道:“二哥别急,大哥早得了消息做了准备,辎重物资应该做了转移。”
左大且渠须卜纳英打理着王庭政务,他的女儿嫁给昆波做侧阏氏,自然开口相助昆波。须卜纳英道:“诸位,大敌当前,如果还这样吵吵闹闹,郑人便会砍下我们的头筑成京观,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会成为郑人的奴隶,给他们放牧牛羊。”
众人安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在缇珠圣女身上。成为圣女已有七年,不知不觉中缇珠已经长大成人,二十五岁的年纪娇艳如花,缇珠晶莹的眼睛有如夜空中的星星,红唇如同花瓣,双颊红润,乌黑的秀发编成长辫戴着串红玛瑙珠饰,明艳动人。
虽然缇珠圣女宣布以身奉教,终身不嫁,但草原上无数健儿愿意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站在角落里的金狼军千骑长阿提那就是其中的一员。当年的阿加百骑长已经累功升为金狼军的千骑长,阿提那感觉离缇珠圣女更近了,在阿提那的眼中,缇珠居次仁慈圣洁,是名副其实的圣女,自己能守护在她的身边是莫大的幸运。
缇珠长眉微微皱起,看在阿提那的眼中心痛不已,耳边听到圣女轻柔的声音响起,“最近送回来的谍报称,郑国皇帝有意在明年三月入侵草原,郑国在边境聚集了八十万军队,准备了无数物资,要夺取我们漠人的王庭,把我们赶向苦寒之地,将王庭以南的草原都变为郑人的放牧之地。”
王帐内呼吸变得沉重,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起了严霜,这是一场亡国灭种厮杀,对于草原子民来说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唯有拼命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与郑人相比,我们装备不如、物资贫乏,甚至连战士也没有郑军多。”缇珠长身而起,在帐内走动着,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不过咱们漠人地形熟、适应气候,若是能团结一心,就算再多一倍的郑军,我们也能把他们变成牧草的肥料。”
话语铿锵有力,阿提那这些护卫在帐边的金狼军们感到热血沸腾,金狼军首领恩翰从座位上站起身,单膝跪倒,高声道:“恩翰愿为圣女效死。”
金帐内不少将领随即跪倒,高声宣誓道:“愿为草原子民拼死一战。”
不少部落的首领跟着拜倒宣誓,昆波看了一眼利漫,也单膝点地,闷声道:“昆波愿为草原一战。”
昆波拜倒,带动着他一派的官员、将领纷纷跪倒。利漫见多数人都跪倒了,他如果不跪,看在众人眼中,恐怕将永远失去成为汗王的机会。心中暗恨昆波,无可奈何也随众跪倒,利漫慨声道:“值此危亡之际,利漫所部愿为前驱,与郑人誓不两立。”
缇珠眼含泪花,转身向北跪倒,祈祷道:“长生天,愿你赐福草原儿女,赐给草原儿女英勇无畏,勇如狼群、矫若雄鹰,永远在草原上生生不息。”
众人跟着高声祷告,祷告声传出金帐外,传至王庭中,无数漠人跪倒祷告,祈盼战胜郑人,保住家园。
…………
九月,一封家信从镇北大营寄到了京城江府,信是江安勇寄来的,建武四年江安勇随军前往镇北大营,一晃将近两年。看着信上歪歪斜斜的字,十个字里倒有两三个是错的,江安义哭笑不得,自己是名闻天下、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弟弟却连几个字都写得错漏百出,难怪以前妍儿告状说他读时便打瞌睡,周先生连手板都打断了两根。想起安勇是为了让自己读替人帮佣耽误了读,江安义又气又怜,满心愧疚。
字很大,信很厚,从纸上的墨迹来看,信写了很长一段时间,江安义细细地看着。信写得琐碎,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最初是问及家人,言语之中流露着思念娘亲、妻儿之意,然后是得知找到了妍儿,十分开心,一家人总算得以团聚;接着是他在镇北大营中的情况,都是些趣事,江安义却从信中读出其中的辛苦。
安勇在镇北大营训练得很刻苦,申国公很赏识他,和同僚相处得也很融洽。安勇很争气,去年七月带兵掳获回漠人一个万余人的小部落,立功升迁为游骑将军(从五品上),手下掌管着三千兵马,都是轻骑。朴天雄和那五十跟去的亲卫他没亏待,朴天雄现在是振武校尉(从六品上),那些亲卫们都在原来的官阶上升任了一至两阶,多数是八、九品的校尉了,有这些人相帮管理着队伍,安勇觉得很轻松。
弟弟嬉皮笑脸的样子在江安义面前出现,江安义微笑地嘀咕了声“这小子总算长大了”,接着往下看信,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信中说过漠北过八月就变冷了许多,漠骑隔三岔五前来袭扰,他经常带队出击,漠人变得狡猾起来,他数次遇险,三千麾下折损了二百余人,有二个亲卫也丧了命。安勇在信中说他在军中多有不便,让哥哥能对两名死去亲卫的家人多加抚恤。
江安义心中一痛,他在化州时的亲卫有七十八人愿意跟随他来到京城,五十人随江安勇去了镇北大营,剩下的二十八脱去军服成为江府的护卫。在姜州韩家庄时,面对向华英六名护卫死战不退,表现出极高的忠义,让江安义深为感动。
当然忠义也是相互的,要人效命就要给买命的银子。江安义没有亏待这些跟随他的亲卫们,每人每年给银六百两,回归京城后,欣菲赏给那六名亲卫每人一千二百两银子。此次阵亡的亲卫,江安义准备写信给郭怀理,让他给每人家中送去两千两银子,再看看家中有何难处,尽量帮着解决,将来有了难处让他们尽管找郭兄帮着解决。
江安义心想,安勇前往镇北大营效力时,自己曾暗中去信给申国公王克明,让他照看弟弟。申国公委任安勇做轻骑营偏将,他所率的轻骑是镇北大营的精锐,将士都是经历过大战的骁勇之士,在这种骚扰性质的交战中,安勇所部的战损都高达一成,看来漠人并不如想像中那般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