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山长的话极具煽动性,讲堂内的学子们神情振奋,激动不已,等到江安义上得台来,交头接耳之声依旧不绝。吕温站在江安义身后暗自得意,此场典礼自己先声夺人,不动声色地树立了权威,刚才的那番讲话不用多久就会传至大江南北的院,士林之中必然传扬我的声名,看来选择来济民院任山长的决定是对的,蜗居于国子监中,天下谁会知道我吕温的名字。
江安义敲了敲讲桌,明玉真气巧妙地注入桌面之中。桌面是梧桐木,上好的桐木发音松脆响亮,往往被选为制琴之材,明玉真气所击之处正是发音浑厚之处,有如金玉般磬音在讲堂内响起,入耳为之一震,讲堂内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刺史大人的身上。
“站在讲台之上,不觉让我想起夫子所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来,十年前我与诸位一样,一身蓝衫前往泽昌院求学;四年前江某谪居富罗县,创办黄羊院;今日有幸前来参加济民院的落成典礼,说起来江某还真是与院有缘。”
江安义满是感慨地道:“院名为济民,济民者救助百姓也。先贤曾有言:读以济民,读的目的是为了明义理修其身,济助天下百姓。我的恩师范夫子在黄羊院提写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校训,同样赠与诸位,与诸君共勉。”
江安义身为化州刺史,最高的职官员,在士林中有词赋无双的美誉,这番话从他嘴中说出气场十足,讲堂之内响起热烈的掌声,他的经历已经成为读人的传奇,谁不想像他那样三元及第,年少高官,天子信宠,数百道望向他的目光无不透着羡慕、渴望、期待……
众人的神情收于眼里,江安义满意地笑笑,此次来济民院参加典礼,他做了一番准备,不单要庆祝济民院的落成,他还要借助这次典礼,通过参加典礼的众人,把他的治政之策宣传出去,达到集众人之力、拢众人之心来改变化州。
三月十六日,杏花盛会上江安义重赏了提议“以工为基,师夷所长”的额克县胥吏涂勇和,奖银六百两,擢升为司户参军手下的户佐(从九品上),除涂户佐外,还有七人得到了二百至四百不同银两的奖励。同时,江安义宣布在司户衙门下专门设立百工科,由户佐涂勇和负责,带领得奖的众人,专门研究如何发展百工,刺激经济增长。
那些从西域解救回来的人,被彤儿和郭怀理收揽去,其中有些人学过些织毯、制革、铸造等技艺,江安义经过慎重考虑后,劝说他们将这些人归到了百工科管辖。织毯、制革这些技艺如果能在化州传播,牵涉到民生大计,还是由官府掌握得好。
世间吸引人的无非名利二字,对于多数人来说,要中个秀才都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是延不可及的梦想,远不如怀揣几十,到赌馆中博一把大小来得真实。涂勇和等人的受赏封官,大大地刺激了化州的百姓,江刺史在读中功名之外还给出了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无论是九品官还是六百两银子都值得放下手段去深研经济之策。被人看不起的工匠之术突然间成为化州的热门,田间老汉休息的时候都会扯上两句谁的木瓦匠手艺好,哪家女子布织得密实,指不定会被百工科请去当教习,吃官饭拿银子的闲话。
凡事有利便有弊,批评之声同时出现,说江刺史性喜逐利,好奇技淫巧,走歪门邪道的话在茶楼酒馆时常冒出,郭怀理特意地找到江安义学说了一番,要他当心。众口铄金,虽然身为刺史,江安义也怕自己振兴经济的施政因流言生变,经过一番细思,他才要在济民院落成典礼上借机分说一番,通过参加庆典人的口去平息流言,让百姓了解他的用心。
“踏进院,诸位都是读人,称得上一个‘士’字。士者,事也,任事之人也。作为一名‘士’,要读明理,知道是非对错,正心修身;作为一名士子,无论在不在仕,都应把关心国家大事看成自己的责任,夫子说过,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诸位肩负的责任重大,道路遥远。”
“但江某要提醒大家,读不能一味地记览词句,寻章摘句钓取声名,有些读人谈起经来头头是道,问他经世济民之策却茫然无知,这样的‘士’谈何济民?顶多算得上一个死读的迂腐人。朝庭通过科举选用人才,注重的是策论,也是考察读人解决问题,经世济民的能力,一味地熟读本答起策论来只会空空而谈,这样的策论又怎会被考官取中。””
江刺史的话让不少人感觉不适,读人专心读难道有错,要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高,读人染得满身铜臭味,哪算得上一心只读圣贤的清贵人,难怪有人会说江刺史是个逐利之人。不过,谁都知道江刺史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亲口传述的科举之道那是金玉良言,小小的不快抛诸脑后,一个个支着耳朵,唯恐漏听了一句,便是吕温和院的讲师们也侧耳倾听。
“江某在泽昌院求学的时候,当时的邓山长曾告诉我,读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读的目的贵在行。行可以是行千里路,对事态民生了解才不会纸上谈兵,行亦可以是实践之。”江安义话语一顿,眼中露出自得的神采,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激昂地道:“诸位有人听说过江某的家世,江某家贫,家严早丧,寡母拉扯我兄妹三人不易,江某靠着中记述的捕猎、制竹之技逐渐改善生计,让家人衣食无忧,自己也得以安心读。中自有黄金屋,能将中所说的黄金屋化为真实中的钱财方称得上高明二字。”
院中的学子多是寒门子弟,听到江刺史自述家世,思人及己,一个个心旌摇曳,感同身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何况这样一个光辉耀眼的真实存在,就连那些衣食无忧的富家子也跃跃欲试,想着能把看过中记载的什么东西变成银子。
“天下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士勤于学业,可以获爵禄;农勤于田亩,可以聚稼穑;工勤于技巧,可以易衣食;商勤于贸易,可以积财货,这四业当中能擅长其中的一种,就可以赡养父母、抚育妻子儿女,人生在世,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江刺史的话引得讲台两侧站着不少资助院的乡绅,纷纷点头赞许。
“我等所吃之食来自农人耕作,农为国之本,离开了农,国将不存,我等亦将饿死,农人为我等的衣食父母。”江安义话题一转,道:“商能互通有无,使货物流通,积累财物。不少人看不起商人,认为商是末业,唯利是图。刚才我上山时看到刻在石壁上的名字,有不多就是行商之人,正是因为他们,诸位才有机会置身在济民院中,前年化州边陲雪灾,多少商家仗义输财救助百姓。去年化州商税过四百万,化州百业得以振兴,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商家的功不可没,江某要向他们说声谢谢。”
说着,江安义侧转身,向着两旁的人鞠了个躬。今天跟在他身后上山的捐资人大多是商人,听刺史大人给予商家这么高的评价,一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连称“不敢”。
“工匠越发被人看不起,被视为下贱之业,可是诸位有没有想过我们身上所穿,家中所用,出行车马,衣食住行哪一样能离得开工匠。”江安义指了指桌椅,道:“这桌椅是木匠所制,这台阶是石匠所为,身为衣是织娘所纺,脚下鞋是鞋匠所做,若是没有了匠人,我等恐怕要饮毛茹血、居穴衣毛。”
“半月前大北田沟举办杏花盛会,重赏了一些提出经济之策的人,江某有心利用这些人发展百工技艺刺激化州经济再次增长。江某听说不少人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工匠操持的是下贱行业,于经济无大益,江某便随便打个比方,就拿西域的织毯来说吧。”
织毯是进口郑国的主要产品之一,分为地毯、壁毯、卧毯等多个品种,以羊毛、丝线为原料,织结坚牢、毯面柔软、花色鲜艳、工艺精细、、图案多彩,甚得富贵人家喜爱,欣菲就是喜好者,来到会野府后宅添置了不少织毯。
“这些织毯价比黄金,与丝绸和锦绣的价格相同,但看其原料不过是羊毛和丝线,一旦这门工艺被化州掌握,每年能盈利数百万两银子,相应的带动畜牧业的发展,畜牧业又能拉动农作物的栽种,这期间可以让多少百姓参与其中,岗位多了工价自然增长,来化州谋生的人自然会多,人潮又带动百业,从而形成流畅的循环,工匠技艺的提升将改变我们的生活。”
江刺史的话虽然简短,但表达的内容却让许多人眼焕光彩,不少人眼前浮现出化州美好的前景,如江刺史描述的那样,发展百工确实能给化州带来腾飞之机。
“士农工商,皆为国之根本。用一个人来打比方,士就像头颅,发号施令,指挥前行;农是躯干,支撑着身体;工商是手与脚,前行要靠他们。化州及至郑国繁荣昌盛,离不开士农工商的通力合作,少了谁也不行。”
掌声经久不息,江刺史在济民院落成典礼上的讲话随着滚滚春雷传向四方,丰乐十七年的化州大地上春潮涌动,萌发着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