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打算结伴去探望受伤在床的徐行之,谁想来到徐行之下榻的指南馆,二人却见徐行之已经披衣起床,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指南馆”三字门匾下,跪着两个顶着水桶的青年。
孟重光和九枝灯两人脸上均是青青红红,颇为狼狈。九枝灯嘴角破了一道口子,孟重光的左脸肿了老大一片,样子有点滑稽,像是藏了颗栗子到嗉囊里的小松鼠。
徐行之只穿了裤子,连里衣都没穿,只囫囵披了件云纹白袍在背上,腹部漂亮的沟线轮廓和劲瘦的腰身相得益彰地融合在一起,脸庞苍白,嘴唇殷红。他背靠着门,略带疲惫虚弱地用手背搭在额头上,像是在试自己的体温。
徐行之向来疼宠这两人,现在竟然能瞧到徐行之罚他们跪,周北南觉得新鲜不已,上去询问:“干嘛呢这是?不好好休息,跑出来吹风,嫌命长啊。”
“休息个屁。”徐行之气得不行,“刚睡下,俩小兔崽子跑我屋里来打架。”
九枝灯和孟重光同时调转视线瞪视对方,在接触到对方视线时又嫌恶地彼此转开。
孟重光仰起脸来,恰好瞧见徐行之衣不蔽体的模样,眸光闪了闪,继而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师兄,衣裳……”
徐行之打断了他:“闭嘴,好好跪着。洒一滴水出来就再罚跪一个时辰。”
九枝灯扫了一眼身边之人,半点也看不出来他方才从窗外朝自己扑来时那恨不得将自己食肉寝皮的凶悍模样:“师兄这样穿衣会着凉的。”
徐行之不假思索:“着凉也是被你们俩气的。既然都不说为什么打架,那就算你们都有错。一起受罚,谁也别闲着。”
周北南看了地上两人一眼,就大大咧咧地伸胳膊兜住徐行之的脖子,把他往屋里推:“好了好了,气性怎么那么大……”
话到半路硬生生断在了嘴里,周北南一上手摸到徐行之的皮肤,便感觉不大对劲。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操了一声:“你是不是发热了?”
孟重光与九枝灯闻言齐齐抬头,桶里的水各自晃了三晃,溅了一些到对方身上。
徐行之看见了温雪尘,没好气地指着他说:“他,都怪他。”
温雪尘皱眉:“抽了三杖而已,怎么……”
徐行之毫不客气:“来来来,你躺下让我抽三杖,我能给你直接抽进棺材里去。”
温雪尘并不是爱跟人拌嘴逗闷的人,将轮椅摇至阶前,肃然道:“进屋里去。我还有些内服的丹药带在身上。”
三人进了屋,把孟九二人关在了屋外。
二人顶着水桶,也同样顶着一张隐隐发白、心神不宁的脸。
半晌后,九枝灯才咬牙道:“……你不是凡人,你是妖修。”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看见窗外的孟重光眼尾染上了癫狂的鲜红色,额头上一抹朱砂痣像是一束火苗,与他额角绷起的青筋相衬,狰狞得叫人胆寒。
……九枝灯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妖印。
他双臂一荡,跳进了窗来,却没有驱动妖力,而是一拳轰向了九枝灯的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太迅猛,九枝灯背撞上了衣架。火气被口腔里的铁锈味道一浇,瞬间狂涨至燎原之势。
九枝灯与他都是剑修,不像那些专注于斗术的体修,因此一来一往地互殴了一会儿,就被惊醒的徐行之一边一个拎了起来,丢到了屋外。
姓孟的以凡人之名混进风陵山,有何企图?
他天天和师兄厮混,所为之何?
而且……他凭什么?
他既为妖,为什么没有自知之明?为什么可以这般索取无度?为什么有颜面日日痴缠在师兄身边?
他难道不知,若是他身份败露,师兄的声名会蒙上多少污点吗?
此刻没有旁人,孟重光也不必再多加伪饰。他目光微转,毒辣又傲慢地挑起唇,并不直接回答九枝灯的质疑:“你亲了师兄。”
九枝灯气结:“你……”
没有徐行之在跟前,孟重光便从内到外换了一副模样,那份人畜无害的艳光此刻化为万千道带毒的锐钩倒刺,任谁也不敢轻易碰触。
他小声说:“你要是敢说出我的身份,我便告诉师兄,你趁他熟睡时冒犯他。”
九枝灯睁大了眼睛:“……”
“你想让师兄知道,一个魔道对他觊觎已久,趁他虚弱之时,对他行亵渎之事吗?”
说起“亵渎”二字时,孟重光几乎要把齿关咬出血来,恨得肩膀都在颤抖。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九枝灯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吓了一跳,那其间所含的恶意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可怖,“师兄知道你是妖吗?他若知道你是妖,还会如现在这般待你吗?”
闻言,孟重光的脸色一分分垮了下来,但仍强撑着笑道:“师兄待魔道、鬼道、妖道一向平等公道,绝不会……”
“可你骗了他。”九枝灯穷尽了全部心思,才把这几句话说得既冷淡又刻薄,字字扎心,“从你入门那日起,你骗了他足有十几年。”
孟重光脸色瞬间难看到无以复加。
九枝灯见状了然,冷冷颔首:“你也怕。”
两人彼此仇恨地对望了好久,才不甘不愿地把目光转开。
威胁的指针来回摇摆不休,到最后,指针堪堪停留在了中间。
他们都不能轻易言说。
因为谁也不敢去承担说破之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