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用能被割出一个口子的喉管发出声音;尽管那声音喑哑难听,像是被滚烫的铁砂摩擦过:“你便……如此恨我?”
卅罗记得清楚,自从清静君亲手折断自己的食指,又封了自己的穴道后,他的肉体便陷入昏迷,与自己一道前往识海中缠斗。可惜清静君刚才重创了自己的肉身,再兼之心有所系,难免乱中出错,自己便夺了此战之胜,并趁势囚困了他的元婴,将其用灵识化作的链子把他双腿圈圈缠起,捆绑在了识海之间,这才大摇大摆地夺取其舍,下令让广府君将徐行之招来,好取其性命,按照六云鹤计划,取走他体内的神器世界,带回魔道。
然而,他没有想到,岳无尘能从识海中挣扎回来。
……代价是把自己元婴的双腿永远留在了识海之中。
即使像壁虎一样以双肘爬出识海,岳无尘仍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具身体之中,为的是拖住他,一起去死。
连卅罗也不敢想象,这世上会有这般的疯子。
……他与他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到这一点,卅罗笑了出来。
上次死的时候,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
这次你同我一起死。你我魂魄相缠,你休想甩开我。
久久听不到回应,徐行之已是面如死灰,颤声大叫:“师父——”
——他总算想通那丝不对劲是源于何处了。
师父的元神若当真脱了壳,他无所凭依,究竟要如何才能与他“配合”,拖住卅罗?
徐行之喉头发哽,双眼赤红,他困兽似的在殿宇中盘桓,不想去思考那种可怕的可能,可那猜想却不受控地蜂拥而至,占据了他头脑中的每一丝空隙,逼迫得他难以呼吸。
少顷,躺在地上的清静君,再次缓缓睁开了眼。
一魂消逝,清静君双眼中戾气已散,剩下的唯有徐行之见惯了的温柔与清澈:“行,行之……”
即使被破开喉咙,那声音落入徐行之耳中,亦是棉花一样温软。
徐行之战栗不已,将地上人抱起,揽于怀中。
他浑身的血都要流尽了,因此身体轻了许多,躺在徐行之怀中,重量只如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为什么?”徐行之只觉心魂被一刀刀生生剖开,“师父,你说过,你的元神……你会把……”
清静君模糊地笑了一声:“行之,抱歉,我骗你的。”
对此卅罗怎会没有防备呢?
清静君并不知卅罗使了什么手段,他的元神早与卅罗的元神交融,他根本出不来的。
可他不能眼见着行之就这样死在卅罗手中,也不能坐视世界落入心怀不轨的魔道之人手中。
徐行之痛得大口大口喘息:“师父,你等一等,我给你诊疗,我……”
他将额头与清静君相触,尝试驱动体内已经稀薄得无法集中的灵力,可那灵力刚刚流入清静君的身体,便很快从他喉咙的破损处溢出。
清静君看着徐行之无能为力的绝望面目,低声道:“行之,够了。”
他擒住徐行之的左腕,将最后一点法力用尽了。
很快,那法枷自他手腕上脱落而下。
清静君轻声道:“行之,可还记得……收徒典仪之时,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自然是记得的。
收徒典仪那日,清静君面若清尘,眉眼含笑,将一枚银铃系于他的右腕之上,那历历的叮嘱之声犹在耳畔。
“行之,我愿你做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清静君缓缓道:“行之,你一直做得很好。……做得,比我更好。”
徐行之发狂似的摇着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清静君低低喃语:“人世一场,酒喝足了,也该去了。我这一世,无所遗憾,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
徐行之痴然跪在原地,听到青竹殿门被破开的声音。
……是了,维持法阵的人没了力量,殿门的封印便也不复存在了。
他听到很多声音,脚步声,广府君的惊怒声,自己重新跌摔在地上的闷响声,广府君的哭泣声,还有清静君那细若微尘的喃喃声:“溪云,我的死,与行之无关。是我叫他杀了我……你需得好好照拂于……照拂于他,行之……我舍不得……好孩子……”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徐行之的头脑越来越糊涂。
……他听不懂啊。
师父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师父有何对不起他的?
手铃之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师父,留下来,别走,行之还有太多事情不明白啊。
求您再教教行之,可好?
在他渐渐失却意识时,他听到了广府君在极痛之后,咬牙切齿的一声咆哮:“把徐行之押出殿去!我要当众杀了这个弑师背德的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