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御九软声道:“谢谢徐师兄……”
“想谢谢徐师兄就别哭了。”徐行之说,“徐师兄内衣都湿了。”
陆御九不好意思了,快速抬起脸来,拿手背卖力地去蹭徐行之肩膀上湿掉的那一团。
等他意识到自己忘了戴面具时,惊慌地抬眼一看,却见徐行之已经先于他闭紧了眼睛。
他体贴地催促道:“快戴上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在徐行之想象中,陆御九应该是遭遇了什么横祸,毁了容貌,方才戴了那么一副唬人的面具,权作遮挡。
陆御九既然不想叫旁人瞧见自己的脸,那么自己何须因为无谓的好奇心去窥探他呢?
等了一会儿,他才等来陆御九带着轻微哭腔的声音:“徐师兄……”
徐行之以为陆御九已戴上了面具,便睁开了眼来。
旋即,他倒吸一口冷气,只说出一个“你”字,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陆御九没有戴上面具。
然而在鬼面之下的却不是徐行之想象中枯朽**的伤疤,而是一张清秀过分、毫无疮疤的娃娃脸。
陆御九的眼睛生得很圆,哭肿起来后更是红得小桃子似的可爱,脸肉又白又软,看上去活像是一只被抢了过冬板栗而难过的小松鼠。
徐行之回过神来:“……你脸上没伤?”
陆御九怯怯地摇头。
徐行之想不通了:“那为何要戴面具?”
陆御九抿一抿唇,重新将面具戴好,又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在徐行之面前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在清凉谷修行这些年,我本领低微,悟性也是一般,但偏在参悟鬼道上有了些造诣。进入蛮荒后,我若是仍秉持所修仙道,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于是……于是我弃了仙道,专心研习鬼道……”
说这些话时,他目光躲闪,隐有悔意:“后来,我找到了清凉谷几个师兄的残魂。……清凉谷等级很是森严,我辈分低微,无颜指挥师兄,更无颜以鬼修身份面对师兄们,索性捡了一块废铁,做成这副模样,戴在脸上……”
徐行之摸了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抚:“周北南知道吗?”
陆御九答:“周北南是我收的最后一个鬼奴。他瞧见我的时候,我便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徐行之有些好奇:“怎的不告诉他?他又不是清凉谷人。”
“他……”陆御九耳廓烧得火红,“他一直以为我被人毁了面容,一直不许别人碰我的面具,有一回还,还差点打了要来摘我面具的阿望。他那般护着,我不好意思告诉他……”
徐行之觉得陆御九的情态有些古怪,又想一想周北南对陆御九那股护食的劲儿,再加上前些天被迫看过南叶二人的活春·宫……
他了然于胸道:“哦。你们两人……”
他把未出口的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因为陆御九只听过前半句话,脸就活生生烧成了一只红豆包:“没,没有,真的没有!”
徐行之对陆御九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不予置评。
提起了周北南,陆御九就好似有了无穷的话说:“……当年我把他捡回来的时候,特别讨厌他。他因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心里憋气,一肚子邪火,成日里净冲我发,我烦他烦得要命,都不想要他了。”
徐行之想一想周北南那副世家大公子的德行,深觉陆御九烦得有理。
“……不过,想着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就没那么气了。再说,他能碰到的只有我,我要是再不理他,他就太难过了。”
那副鬼面着实做得不错,把陆御九偏温软的腔调硬生生扭曲得有了几分恐怖之意。不过看到过陆御九的真容后,徐行之再听他说话,怎么听都只会想象出一只小松鼠在委屈巴巴地数松果的样子。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陆御九非要戴着面具了。
毕竟陆御九的声音、长相,以及身高,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即使在他盛怒之时,看起来大概也只像是少年在使小性子。
“后来……我和他就一直到了现在……”
说到这里,陆御九的腔调微微颤抖:“可是,我没,没能保护好他……他的眼睛便是我的眼睛,我本能看到南狸来的,但我那时看他找到自己的尸身,实在难过,就想放他一个人在那里坐一坐……”
说到这里,陆御九难过地抽泣起来:“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谁都保护不了……”
徐行之静静注视着他。
多少年过去了,他还是原主记忆里那个为了救同辈不惜豁出自己性命去的小鬼修,矮小、爱哭却又讲义气。
徐行之突然想到,数天前他第一次见到陆御九时,他正站在高处,操纵着符箓招魂引鬼,幽魂暗生,翻卷不休。
再后来,封山门徒为了抢回钥匙,前来攻塔,陆御九身负重伤,原因也是因为站在高处,不慎中箭。